苏酌

“让我死在这平淡岁月里。”

毛不易,终于要见面啦

没什么内容,就是想说我喜欢毛老师这么多年终于要线下见面啦!

祝毛老师巡演顺利!

(苏酌坐在杭州的街边瑟瑟发抖)

【博易】日落时分

*现背,暧昧,捅窗户纸文学

*短篇纯爱故事,HE,6k+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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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凝视着一片金黄,毛不易第一次觉得,他好像在跟梁博进行一场单方面的战斗。


忙碌的生活自从出道以后就没停下过,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发生在何年何月,就像偶尔闯进凌乱思想里的某个背影,时而远得像站在童年的大雪里,时而又近得像每一晚七零八落的梦境。


“哥,不见了吧。”


“好。”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一次极具迷惑性的、适合被所谓cp粉断章取义的对话,即便是当事人自己想起来,也不免要追溯一下记忆中的上下文——可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段对话发生的前提仅仅是梁博在唱作人结束后的某一天得知毛不易去了两人常用的录音室录歌,于是打电话过来问是否见个面,一起吃顿饭。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毛不易也恍惚过,如果那些令人有些尴尬又不至于掀起太大波澜的小片段算是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话,比如狗哥某天在三人没怎么讲过话的群里转发了博易的cp文(卡着两分钟的ddl撤回了,但同时发出的看热闹表情包却没来得及,至今还干巴巴地躺在三个人的消息记录里),比如某小助理嗑cp上头在朋友圈发疯忘了屏蔽自己,再比如节目组发来的长达十分钟的抒情视频里,配着暧昧至极的背景音乐,梁博一本正经地讲了三次“我最喜欢毛不易”。


毛不易有时候真的不想承认自己相信缘分这回事。


梁博是个隐士,任何人都很难通过互联网发现他的踪迹,除非他想。毛不易工作累时时常会找出那个半黑半白的头像看几分钟,最开始以为是源于一些自己臆想出来的做作的情愫,但越到后来,他越觉得这像是某种庄严的仪式,就像战士出征之前去看空中翻飞的旗帜,那会让他的心脏迅速安定下来。


当然,这是秘密,李雪琴、李诞、郭麒麟、元宝,谁都不能告诉。


江西婺源,他是第一次去。他乐于参加全国各地的音乐节,即便没时间旅行,自己匆匆忙忙的脚步也算是踏上过很多片不同的土地,见过很多看不太出来,却一定不同的面孔。到的时候时间不算太迟,因为需要彩排,毛不易顶着一头乱毛站在还未泛出红色的夕阳里,等待乐队老师们调试设备。


手机放在裤兜里,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毛毛,演出顺利。


毛不易有点傻眼,盯着那个极致简约的头像愣了整整三十秒,才恍如隔世地回复了一句:


——好,谢谢哥


糟糕,他居然忘记打句号。


正懊恼着,梁博的电话直接拨了过来,毛不易手忙脚乱地接起,一边跟乐队老师示意稍等一下,一边就猝不及防地听到一句:“你果然不知道我今天也有演出。”


“噢噢,对哦。”毛不易猛然想起微博的那句“现场见!”,“我知道的!毕竟哥你很少发微博。”


“逗你呢。准备得怎么样?”


毛不易觉得时间好像在他的记忆里胡乱跳跃,梁博低低的笑声瞬间与那张坚毅而温柔的笑脸重叠。


“毛毛?”


“噢,噢。听得见。”毛不易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在台上,准备彩排。”


“露天吗?”


“嗯,对。”毛不易抬头,此时天边已经比来时多了一抹粉色。


“那我们现在站在同一片日落底下了。”


咚,咚,咚。


是乐队老师在试鼓,吗。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互相打气,然后挂断电话,毛不易恍惚着记不起细节,只记得最后的对话是:


“毛毛,见一面吧。”


“好。”


02


音乐节结束,毛不易需要赶回北京准备演唱会的相关工作,似乎一切只是在他脑海里虚构出来的小剧场,现实中只剩下一次没有时间地点的见面。


回北京见到的第一个朋友是雪琴,两个人本来是为了商议下一期邀请参加毛雪汪的人选,谁知道喝了两杯小酒就又变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侃大山。


李雪琴是个才女,这在毛不易心里是不争的事实,尽管两人之间的交流多被没营养的话题占据,但才华是藏不住的,比如此刻女孩不经意的一句“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对爱情的一切幻想能在日落时分终结。”


可是,如果他对爱情的幻想偏偏是从日落时分开始呢。


毛不易的心脏胀得发疼。他最近总这样,好像一个装满各种情绪的水壶不停地往心里那一小块地方灌,没有出水口,就只能等着它自己炸掉。


于是他又开始动手写一首情歌,删删改改,怎么也不满意。


“毛老师,你这就不尊重人了嗷。”雪琴的声音带着稀薄的酒意,“咱俩聊天儿,你搁这写歌儿,咋的,卷我呢。”


“你说你的,我写我的,不冲突。”毛不易划掉那句“黄昏向晚,爱意凌乱”,伸手去摸跳动过于活跃的脉搏,竟觉得集齐了夜晚、好友、醉酒、恋爱话题等一切有利条件的此刻,也许不失为一次小小宣泄的最佳契口。


于是他提起笔问雪琴:“倒追是不是特没面子?”


“你别在这气人了。”雪琴瞪他一眼,“我哪次不是倒追。怎么,嫌我丢人啊。”


“倒不是。”毛不易斟酌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笔尖不停地在纸上戳刺,直到刺出一个黑黢黢的窟窿,“我就是在想,咱们这样的人也许天生不适合倒追,因为太容易被自己一时的情绪左右,有一种对方好像对我们有点意思的错觉,但实际没有。”


李雪琴的表情有些皱巴。


“说白了就是……就是自作多情又没办法孤注一掷,别别扭扭地把窗户纸捅破了,结果又放不下自己那点面子,最后弄得冷不冷热不热,两个人都难堪。”


“你这段话好像有个切实的对象。”李雪琴终于反应过来。


“没有。”毛不易狡辩,“我写歌儿呢。”


“你说不说,不说我问你助理。”


两个人在逐渐诡异的氛围里僵持。


当然,僵持也未必需要打破,毛不易本就不多的勇气在心头滚了一圈就消失殆尽了,于是他不去理会李雪琴的追问,拿起手机去回被他晾了两个小时的工作消息。


和梁博的对话框还挂在页面上,他瞟了一眼,迅速回完了消息,正准备关掉手机,某黄色软件的图标就从屏幕上面弹了出来:


“梁博--:和一位故人看到的同一片日落。”


他迅速点进去,文案下面的配图是一片金黄色,温暖至极。


毛不易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拧巴到了一处,觉得自己被撩了,可是没有证据,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可是也没有证据。可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是吧,如果参加唱作人的时候还可以勉强被叫做男孩儿,现在没两年都要三十了,有的情绪可以忍,但没什么必要。


于是他点开微信,借着酒劲儿,颇有些气势磅礴地打下一行字:


——哥,你p图有点慢。这都多少天了。


——这不工作多,没顾上。你喝酒了?


——喝了。你怎么知道?


——我还能不知道你喝酒是什么德行。


毛不易的脑子有点赶不上趟。这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喝完酒什么德行?在他心里我什么德行?


——IP地址显示在北京呢。什么时候见面?


毛不易磨磨唧唧的,刚打下几个字,那边的信息又发了过来:


——算了,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说吧。


——哥,我只是喝了,但没喝多。明天我也会记得。


对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毛不易把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回忆翻过来调过去地琢磨了三遍,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那你跟哥说,两年前,你记不记得自己喝多了说了什么?


两分钟后,毛不易发过去一个冒冷汗的表情包。他不是在幽默,是真的在冒冷汗,因为这句话他远不是第一次听了,然而每次听,却总是会伴随着一个丢脸但完全不记得的酒后小事故。这次更完蛋,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梁博,更因为他不仅不记得这件事本身,甚至不记得他说的是哪一次。


毛不易,戒酒吧,我说真的。


——没事儿,哥能让你想起来。


——???


对面再无回音。


李雪琴就坐在一旁看着毛不易精彩的变脸表演,仿佛能把一整个彩虹都印在脸上,最后变成黑红白三色交替。


“铁汁。你的爱情不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吧?”


“我倒是想结束了。”毛不易仰天长叹,“但听这个话头仿佛是还没开始,并且会有一个尴尬的开始的意思。”


03


萨顶顶老师攒了个局,没什么名目,只说最近看大家难得都在北京,就一起出来聚一聚。毛不易很难界定自己对这种局的态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一些值得一见的前辈,另一方面和前辈们一起吃饭总得端着,一晚上下来比出席一场晚会也好不了多少。


所以为了尽量舒服,毛不易只做了“能见人”的最简装发,还有一套柔软舒适的休闲装。


让他意外的是,老师们选择的地方竟然是家开门不久的火锅店,从店门口走到包间门口的这一小段路程就足够让他整个人松弛下来。推开门,微凉的镜片瞬间变得一片雾白,仿佛有很多人站起来迎接他,毛不易在丧失视觉的情况下清楚地辨认出了汪苏泷和王源欢乐的嗓音,于是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是唱作人的局......嘛。


完了。他突然想起脑后因为午睡而翘起的碎发。


在等待眼镜上雾气消散的时间里,毛不易认出了所有人的声音,也和所有人礼貌而疏离地打了招呼,唯独梁博。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心里几乎已经用“他不喜欢这种聚会,所以肯定不会来”这个理由安抚好了自己,然而在视线清晰的那一刻,梁博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哥,好久不见。”


“嗯。最近工作还顺利?”


毛不易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梁博的声音竟然比他还淡,就好像两个人再一次走进了唱作人的小房间里,一切不熟悉所带来的拘谨在镜头之下变得直白而无所遁形。


“顺利,顺利。”毛不易的尾音几乎消失。他低头吃菜,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进了自己嘴里,只有些急躁地嚼着,感觉到对面的视线像一台摄影机,毫无缝隙地记录下自己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窘迫。


毛不易终于停下了无意义的咀嚼,默默拿过桌上的白酒给自己满了一大杯,然后一饮而尽。萨顶顶老师就坐在身边,此刻谈兴正浓,毛不易微微靠近叫了一声老师,待她把目光投向自己才低声问了一句:“老师,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组唱作人的局?”


“嗨,”萨顶顶似乎不太明白毛不易低声询问的用意,大喇喇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梁博,收到对方的眼神反馈才继续说,“这不是小博嘛,最近状态不错,音乐节接了好几场。刚回北京,问我要不要组织大家聚一聚,我问他你怎么不自己组,他说和大家好久没联系了,怕显得唐突,就由我代劳了。”


哦。毛不易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梁博一眼,对面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转头跟汪苏泷聊音乐节的事儿去了。


可恶,他到底什么意思?这是毛不易自从音乐节那天开始,问自己最多的一个问题,可惜始作俑者从来不会给他回答,只会不停地把一池浑水搅得更浑,然后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在其中狼狈挣扎的自己。


毛不易话少,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白酒混着啤酒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儿多。他想去厕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门口挪,萨顶顶不太放心,正想招呼人陪他一下,梁博就自觉地跟了上去,一身黑衣从身后将人稳稳托住,像怀抱着一团软绵绵、正在消散的云朵。


“哥,我上厕所。”毛不易瞪着迷蒙的一双眼睛,说话变得慢悠悠的,“你不用扶着我了。”


“真的?”


梁博猛地松手,毛不易果然烂泥一样往下跌,于是他赶紧伸手把人捞起来,在还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把人带进了最靠里面的隔间。


“哥,我上厕所。”还是同样一句话,紧紧靠在梁博怀里的毛不易已经没力气再瞪着他了,只重重地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搁在梁博的肩头,似乎觉得硌,黏黏糊糊地蹭蹭,找到了相对柔软的颈窝,又重重地埋进去。


梁博气得牙疼。一时不知道要把怀里的团子怎么办,只能呆呆地站着,这才突然意识到臂弯包裹着的一片柔软——这小子究竟瘦了多少,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这腰居然一只手就搂得过来,他甚至能透过T恤的布料感受到皮肉之下有些突出的脊柱和弧度柔和的腰线。


“毛毛,起来站好。”梁博的嗓子也像黏上了糯米黏团,“把厕所上了,哥送你回去。”


毛不易被迫站直,身体的重心却依然无法脱离梁博手臂的支点,于是一只手死死扣着他哥的小臂,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拉裤链——


拽了两分钟也不得要领,梁博看不下去,直接要上手帮他解开,却换来毛不易后知后觉但突然清明起来的目光:“哥,我上厕所啊。”


言下之意是,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梁博这次是真的被气笑了,大手在毛不易头顶狠狠揉了一把:“我知道!那你就赶紧上啊,上完回去了。”说完不顾毛不易的拼死挣扎,三下五除二把人的裤子扒了下来。


毛不易不说话了,一动不动的,像尊雕像一样。梁博感觉这么一折腾酒都醒了大半,看着毛不易集不解、屈辱、尴尬、羞涩、迷茫于一体的脸,强忍着笑意和身体里涌动着的冲动,捏捏腰侧让他回神:“傻啦?扶着,快上,哥不看。”


其实该看的都看完了。


毛不易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解决问题。梁博望着天,感觉怀里的身子越来越僵硬,直到空气干巴得能憋死人,才听毛不易幽幽地说了一句:“哥,我酒醒了,真的。你在这儿......我尿不出来啊。”


04


梁博等在厕所门口,感觉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才看到毛不易低着头溜着边儿出来,一眼也不敢往他这个方向看。这次他确实相信他酒已经醒了。


梁博迎上去挡住毛不易的去路,把自己的车钥匙塞进他的手里:“别回去了,你认识我的车,去车里等着。我回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毛不易的脑袋还是耷拉着,已经带好了口罩,看不到通红的一张脸,耳朵的颜色倒是掩藏不住。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刚要走,却再次被扣住手腕,抬眼正撞上一双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眼睛:“等我,不许跑。”


这就是霸总的魅力么,可惜我不是个小女孩儿。毛不易不合时宜地想。


早春的北京还不算太暖和,毛不易所剩不多的醉意被冷风一吹就彻底没了踪迹,于是他裹紧衣服,小跑几步钻进了梁博的车里,只犹豫了一会儿就自作主张地启动了车子,一边舒服地吹着暖空调,一边给梁博发信息:


——哥,太冷了,我开会儿空调。


他几乎在发完消息的一瞬间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同样是关于梁博,同样是七零八落,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背影,而是那人过于俊朗的、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呼吸里没有自己熟悉的酒气却染着有些苦涩的烟味儿,看起来比山峰还要坚硬的鼻梁几乎就要撞上他的——


“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毛不易皱眉看着他,表情恹恹的,有些委屈。


“想起来了?”梁博的声音带笑,却好像隔着一层纱,“两年前,这句话是哥问你。”


毛不易突然醒了过来。醒没醒呢?他判断不了,因为他还是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梁博,明亮的眼神、隐隐和他相互摩挲的鼻梁。在一片漆黑的狭窄空间里,他的椅背被放平,而梁博覆在他的整个视线里,用一只手臂支撑起暧昧拉扯的距离。


“还冷吗?”


毛不易的手被裹进另一个滚烫的手掌,明明不冷,却显得有些凉。他傻傻地摇头,声带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大脑的驱动能力也在下降——他想闪躲,动作却又小又软,真怕被误会成所谓的欲拒还迎。


梁博没有再靠近,似乎之前的所有举动都只是为了把睡梦中的毛不易唤醒,见他清醒了过来,就功成身退般撤了开去,留下争先恐后的冰冷空气占据毛不易心脏的空隙。


“那个女孩子,挺可爱的。”


“嗯?”毛不易刚把座椅调直,转头去看梁博对着他的情绪不明的侧脸,“什么女孩子。”


“分分钟需要你。很好听。”梁博终于把脸转过来,眼神里是探究和忽明忽灭的欲望。


“哦,你说单姐。”毛不易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没那回事。人家还是小孩呢,还在上学。”


“哦,那人家要是不上学了就行了?”


“不是——”毛不易有些气急败坏,甚至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又不自觉靠近的距离,“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想和你搞对象的意思。”梁博的声音沉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落雨的乌云,“想抱你,想亲你,想干你。明白了吗。”


毛不易哑口无言,梁博却像一头已经奔向羊群的狼,再没有回头这么一说。


“我说了,两年前,这是我问你的问题。”


毛不易此生没有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他觉得自己像只可怜的鸭子,被人拔了毛架在火上烤,衣不蔽体不说,连呼吸都只能在越来越灼热的空气里流失,直到死亡。他不想说话,是因为心里多少带着点怨气,他不知道梁博干什么突然搞这一出,更不知道他在以什么身份吃这口飞醋。


于是他尽量平和地问出了那个问题,而还未消散的怨气体现在那个犹豫再三也没有叫出口的哥:“你一直说两年前......两年前到底怎么了?”


“简单地说,”梁博顿了很久,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两年前的某个人,喝多了酒,跟我讲了很多不明不白的话,做了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他喜欢我,但他不能害了我,所以跟我说,哥,不见了吧。”


“哥,不见了吧。”


“好。”


这段翻来覆去在毛不易脑海里复活又死去的对话再一次冲进记忆的时候,不是在冰冷的电流声里,而是在一个充满烟酒气味和暧昧温度的漆黑房间里:他陷进柔软的棉被,连一根手指都使唤不动,而梁博的背影就立在门口,头微微侧着,想回头又回不了头的角度,然后迈着大步离开。


像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时一样。


05



毛不易被推进被子的一瞬间还是懵的——是他午睡后没叠好的被子,元宝甚至埋在里面,两个纠缠着的身躯跌下来的时候,可怜的修勾尖叫了一声,然后拼命往外跑。


梁博挺能忍,看见毛不易开始心虚回忆之后就帮他系好了安全带,平平稳稳地开回了家。两人一路上没讲话,直到毛不易看到梁博跟在他身后一副准备登堂入室的样子,才终于忍不住在楼道里回身抵住了他的胸口:“哥,下次聊......”


“下次?”梁博笑了一声,“下次是什么时候?又是两年?”


于是心里打着鼓,上了楼,开了门,伸向开关的手还悬在半空,毛不易在酒精作用下还有些飘飘忽忽的身体就被梁博扣进了不属于他的体温,鼻尖抵上来,嘴唇还来不及溢出呜咽,就堕进干燥和滑腻交织的触感里。


梁博在吻他。


这样奇妙的意识让毛不易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忍不住颤栗。发觉梁博似乎格外喜欢剐蹭他的鼻尖,于是他也配合着蹭回去,像两只互相表达亲昵与爱意的小动物,在绝对纯粹的爱与欲望面前,湿润的亲吻也许比不上亲吻时逐渐湿润的双眼。


毛不易哭了,不是悲伤、不是疼痛、不是幸福和喜极而泣,是失而复得,是过去被爱着、现在正在被爱、未来也会继续被爱下去,直至黄昏向晚,直至生命终结。


他也终于有机会谱写属于自己的爱情颂歌,在他未曾设想过的,三十岁之前。


“明天,你不会又忘了吧。”


他们的唇齿短暂分离,大量的空气涌入,却好像反而难以呼吸,于是更紧地相拥,更缠绵悱恻地亲吻,还有一次次分离时挤在四片唇瓣之间掉落的喜欢和爱。


“那你就再带我去看一次日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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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诈尸一样写这对没什么特殊原因,俩人也没发糖,仅仅是因为我今早点开微博看到:

知道了两人在同一天,不同的地方开音乐节,于是有了一个关于日落的,有点暧昧和浪漫的小脑洞,于是写下来和大家分享。



【城翊】人间浪漫指南07

“你的意思是,你曾经见过这个人的作品,却不知道他是谁?”


沈翊点点头,有些疲惫地倚靠在墙边,杜城看着他苍白的面颊和唇色,才记起他仍在病中,心下不忍,走过去关了阳台的门窗,把冷风锁在屋外:“抱歉啊,是我太着急了,师父本来叫我明天找你......你累了吧?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


“不用了,就这么几句话,不用再等到明天。”沈翊咳嗽了两声,合上眼睛不看杜城,“因为你,我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


不知道沈翊是戏谑还是认真,杜城喉咙一紧,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这句话。沈翊看见他这副无措的样子,低着头扬了扬嘴角:“你不用期待,因为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画是在去年北江艺协举办的一次大型画展上,我在当天也有作品参展,受邀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一幅画风诡异的作品被展览在角落,没有署名。”


“没有署名?”杜城对艺术圈的事情没有半点了解,但这个故事的开头却颇有点悬疑色彩,“这种事情以前有过吗?”


沈翊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语气淡淡的:“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放眼整个圈子,不乏自视甚高的无名之辈或尝试改变的圈内大师用这种隐藏自己的方式投石问路,尤其是不符合主流审美的画风,这种匿名参展的方式最容易观察到大众对作品的接受程度。”


沈翊停了停。他看着画,眼神逐渐从探究变得漠然:“那幅作品的确在展览中获得了足够的关注,在之后大大小小的画展里也常有这个人的作品出现。可惜,任何仅仅依靠猎奇博人眼球的作品都只拥有虚假的外壳,一个没有精神内核的创作者永远不会被人看到。”


杜城看着沈翊,看冷光包裹下的他不再说话,像个真正浪漫又特立独行的的艺术家,任由思绪越飘越远,仿佛这世间没人能感知他的所思所想。呼吸声逐渐清晰,杜城久违地对这安静下来的空气感到无所适从,鼻息间似有若无地缠绕着两个人信息素的气味,心跳扰人。


“沈翊,”杜城把脸转回去,清了清嗓,“谢了。”


“谢什么?”沈翊疑惑着看过来,正好撞上杜城还未收回的目光,“我说的这些,并不能帮你们找到他。”


“不一定,警察寻找真相的方式很多,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收集全面而正确的信息。”杜城有意地收起了信息素,与沈翊拉开距离。


暮色深了,过年的氛围还没散,不时有小孩子笑闹着从窗下跑过,伴着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两个人收拾好房间,一前一后下了楼,杜城走到车边,看到后座玻璃上还保留着沈翊的“大作”,一时好笑,回头去叫他,却见他已经跨上了自行车,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太晚了,路上还有雪,我送你回去吧。”


“不麻烦了。”沈翊远远看着杜城的车,还是有些后怕,“车放在这儿会丢。”


杜城了然,也没有强求,只是自己绕过车头,从副驾驶取出一袋什么东西。他三两步走到沈翊面前,看他只这么一会儿就冻得发红的鼻尖,不容拒绝地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拿着。这是刘大夫开给你的药,每天一片,按时吃。”


看着沈翊呆呆地点了点头,杜城转身回到车边,刚拉开车门,却听到沈翊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杜城,明天接我去警局吧。我有办法帮你们找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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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翊第二次走进北江分局的时候刚在杜城的车上睡得迷迷糊糊,抱着一本很厚的素描本,连路都没怎么看,下了车也只是隔了小半米在杜城后面跟着,走过接警大厅之后被杜城提着领子拽了一把才知道拐弯走进电梯间。


“看路!”杜城无奈地松开沈翊,看他挣扎着把眼睛睁开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什么毛病,一上车就睡得跟被下了蒙汗药一样......”


两人走出电梯的时候正赶上老闫和李晗从审讯室出来,老闫一如既往地端着茶杯,对着杜城点了点头就转身进了406,李晗则很有眼力见儿地给沈翊倒了杯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在这个漂亮的Omega身上流连了半分钟才把目光转向了杜城:“城哥,借一步说话?”


杜城嗯了一声,让小赵带沈翊去接待室休息,自己跟着李晗走到一边:“怎么样?”


“好。”李晗傻乎乎地笑了笑,又闭着眼睛认真感受了一下,觉得今天的沈翊简直比医院里那幅苍白憔悴的面孔漂亮了不知多少倍,“特别好看。城哥,你们俩这是......”


还没等李晗说完, 杜城赶紧出言打断:“我问你案子怎么样!谁问你这个了......”


“哦哦哦......”李晗赶紧收起不正经的笑容,“报案人叫叶抒,女Beta,27岁,大学毕业后在艺舍买了房,现在和朋友陈甜同住。她没什么正式工作,平时就在家里的画廊帮帮忙,妥妥的富二代小姐。”


“画廊......那就更有可能接触到死者的舍友了。问得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李晗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按照雷队的安排,我们今天只是把陈甜带回来了。这个女孩子看上去挺单纯的,再让她叙述了一遍当晚的情况也和之前的笔录没什么出入。后来我不知道该问什么了,老闫就问她叶抒平时有没有什么走得近的画家朋友,三十多岁的男Alpha,她也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叶抒长得好家境也好,平时在她身边献殷勤的A和B太多了,没见她跟哪个走得特别近。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杜城看李晗有些犹豫的样子,示意她接着说。


“后来老闫又问她,在出去放烟花之前,她们在干什么。陈甜说,跨过零点之后她们俩就各自回屋睡觉了,但因为是过年嘛,窗户外面一直在放炮,吵得她睡不着。一直熬到一点多,叶抒过来找她,问她是不是也睡不着,要不叫上对门的那个姑娘下楼走走。她觉得反正也没法睡了,干脆出去把家里的烟花解决掉,于是就同意了。”


杜城听了没说什么,让李晗先去准备监控,自己一边往接待室走,一边琢磨着老闫问最后这个问题的用意。老闫是局里的预审,再加上是资深的老刑警,懂得很多审讯的门道,一般他的审讯看上去绵绵软软没什么力道,实际上却是指哪打哪,绝不会问多余的废话,也很少漏掉有疑点的问题。


杜城带着沈翊来到监控室门外的时候正看见雷一斐和老闫站在门口说话,几个人打了招呼之后一起走进去,李晗已经准备好了案发当晚的一些监控画面:“雷队,城哥,这些画面是我从艺社小区大门口的监控录像中筛选出来的,有进出画面的、大体符合要求的人有五个。实在太糊了,光线又暗,分辨男女都困难......城哥,你看这个干嘛啊?”


“不是我要看,是沈翊要看。”杜城自己看着显示屏上糊成一团的监控画面也忍不住头疼,转头去看沈翊,“难不成你还有另一层身份是搞IT的?能修复吗?”


“能啊,我这技术要是去了信息安全公司分分钟年薪百万。”沈翊笑了,一边跟杜城扯淡,一边在显示屏前坐下,“为了节省时间,你们有没有更多的关于这个人的外貌信息?”


几个人疑惑地看着沈翊掏出铅笔、翻开画本,一时都没什么头绪,只有李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出去拿了一份文件回来:“有了有了。之前蒋峰他们出去走访过小区居民,收集到一些这个人的外貌信息,说是可以和监控画面比对。”


沈翊磨了磨铅笔,凑近去看监控画面:“你念给我听吧。”


李晗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雷一斐和杜城,看到师徒俩点头才缓缓念起来:


“是个男Alpha,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身高看着不太高,感觉有点驼背。”


“长得很一般,脸很宽,头发有点长,看上去不利落。”


“他的眼睛很奇怪,很大,但没神,总感觉他在瞪着你,怪吓人的。”


......


李晗一边念,沈翊一边用手指在屏幕上比划,等她念完最后一条,沈翊已经把显示屏上的其他画面都关掉了,只留下两帧,一进一出,看上去是同一个人。


“如果这些信息是正确的,那就可以确定是这个人没错了,”沈翊又打开视频片段快速地检查了一遍,“凌晨零点零八分进入小区,零点四十一分离开小区。”


“你怎么确定?”


“我怎么确定,现在讲也讲不清楚,等我画出来你们就知道了。”沈翊似乎并不想多做解释,纤长漂亮的手指已经夹着铅笔在纸面上摩擦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已经没有其他需要了,你们可以旁观,但不要干扰我。”


讲实话,杜城打心眼里觉得荒唐,其他人都没说话,看上去也持保守态度。他走到沈翊身边,弯腰凑近屏幕去看,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能,别说脸型和五官了,就是“头发长”这个特点也看不太出来,黑色的头发完全和背景色融为了一体。


“真的有人能看着这种清晰程度的监控把人画出来吗。”雷一斐压低声音,却一点不带疑问的语气,眼睛盯着沈翊灵活异常的手指,似乎并不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外挂”抱太大的希望。


“他说他可以,”杜城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我愿意相信他一次。”




【城翊】人间浪漫指南06

沈翊窝在家里睡了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朱红色的夕阳将云端渲染润色,像是一个人在生命尽头的呼喊,混着挣扎的血泪被拉进黑暗。


他支撑着坐起来,整个人乏得厉害,呼吸时仍能感觉到难以驱散的窒息感,好像溺入深海,只有不断地坠落、沉沦。胃开始撕扯着疼,他扶着墙壁一点一点挪动到厨房,把两片吐司放进面包机,然后倚在墙边缓缓吞了几口温水,感受温热的水流滚进咽喉、食道,最后抚平疼痛。


我怎么就逃了?他呆呆地望着面包机上亮起的红点,想起自己像个别扭的叛逆少年一样强撑着走出病房,又被何蓉月和李晗带回去,最后站在窗边梗着脖子逼两个女警察让自己出院......说实话,他没什么英雄情结,也不想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那时那刻,他仅剩的一丁点神志只想逃离那个过于干净的房间,逃离所有人关切的眼神,也逃离杜城。


至少短时间之内,他不想再看见杜城。


叼着吐司一点一点往回走,沈翊听见自己的手机在房间里响起短信提示音,催促着他加快脚步。


—— 我是杜城。你好点了吗?


沈翊盯着屏幕上短短的一行小字,心里堵得慌,骂人的话输了删删了又输,最后还是把手机扔到了床脚,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装鸵鸟。提示音锲而不舍地响起,他烦躁地爬起来,正准备关机,就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 明天我们就要把施辰宇的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了,包括那些画。


视线扫过最后一个句号,屏幕猝然变黑,映出沈翊来不及收回的情绪:惊讶,还有一点点不忍。他突然想起那个叫施辰宇的男孩儿,想起他笔下热烈的橙黄色,想起他的画作里永远不受束缚的色彩,也想起他每一朵绽放的向日葵之下,总要在阴影里隐藏起枯萎腐烂的花瓣。


他走了,在一个雪夜,悄无声息的,再也没什么能够支撑他去看一看新年第一天的太阳。既然无法和他告别,那便和他的花儿告别吧。


冬夜总是比其他时候更急切地驱赶晚霞。沈翊骑车拐出昏暗的巷口,穿过行人寥落的街道,路过热气腾腾的夜市,最终停在了他曾经最熟悉的这个街口,他几乎每天都会路过的地方。警方的警戒线已经撤了,积雪融化裸露出灰白的地面,短短几天,好像连这个地方都已经忘记了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陨,再也看不到一丝鲜红的痕迹。沈翊一步一步地踏上阶梯,耳机里随机播放到一首情绪渐沉的钢琴曲,沉厚的重音如齿轮般与流畅轻盈的旋律咬合,淹没了胸腔里不自然的心跳。


弥漫着熟悉松节油气味的房间里漆黑一片,沈翊掠过门廊,走进卧室的瞬间习惯性地去摸门框边上的电源开关,一抬头却看见半敞式的阳台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被完全裹藏进黑暗里,听到门口的声响才转过身来。沈翊愣在原地,四肢不受控制地感到僵硬,视线在一片漆黑中凝视着那个人的轮廓线,耳机里的钢琴曲卷起激荡而沉重的节奏。他们对峙了一会儿,对方就迈着大步朝沈翊的方向走来,他想逃,一回身却被一股大力扣住了肩膀,下一秒,几乎只是短短一瞬,沈翊的后背抵住了门框,灯光大亮,耳机也被人扯了下来。


“你跑什么?”


杜城的声音竟然称得上温柔。沈翊几乎死里逃生般大口喘着气,看着面前距离自己不超过三十厘米的杜城,才发现后脑和电源开关之间,还隔着Alpha宽厚的手掌。逐渐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沈翊狠狠推了杜城一把,看他举起双手顺着自己的力道后退了几步,才忍不住颤抖道:“你......你耍我?!”


“我怎么耍你了?”


“你说明天要清理掉这些画......你是故意骗我来这儿的......”


“我没有,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利。”杜城说完,迎着沈翊怒不可遏的目光,示意他再看看手机。


沈翊半信半疑地掏出手机,见杜城在一边像块木头一样站军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叫他再站远一点。


—— 我是杜城。你好点了吗?


—— 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你放心,我会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搞清楚施辰宇的自杀原因,并且找到和他一起合租的舍友。


—— 经过法医的鉴定和案件目前的进展,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施辰宇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看了你和他的微博私信,我知道你也同样关心他,所以现在,我们北江分局刑侦支队,想要请你协助我们的调查,争取早日让真相水落石出。


—— 明天我们就要把施辰宇的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了,包括那些画。


—— 所以,今晚我会在302等你,你可以选择来,也可以选择不来。


两个人静默着,竟然有清新的海风驱散一室的沉闷。沈翊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在杜城情绪平稳时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信息素,是和失控时完全不同的、清澈而潮湿的大海的气息。


“目前,施辰宇的舍友具有重大嫌疑,但我们所掌握到的有关这个人的信息少之又少,连监控都只截下来一些极其模糊的画面。所以,我希望你能看看他留下这些画,也许可以从新的角度为我们提供一些有效信息。”杜城看着沈翊被屏幕打亮的侧脸,感受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平稳下来,“我承认,到了明天这些画也不会被清理掉,但它们的确会被物证科封存,你也不会再有见到它们的机会。”


沈翊看完每一个字,听着杜城略带少年感的声音,默默地放下了手机。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戴上耳机,绕过杜城来到墙边,在他事先摆放好的几幅画面前驻足停留。他先看到的仍是施辰宇的画,因为它们太明媚,也太鲜活,倒反而叫人咂摸出几分悲壮来,那是理想与现实之间永远无法被跨越的沟壑,也是一个坠落污泥的少年面对神明的祈祷。


“他很快乐,他似乎......找到了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沈翊天生温和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悲悯,却在视线转移到另一副画上时戛然而止。那是一幅并不符合大众审美的作品,一个皮肤苍白的舞女在空荡、阴暗的舞厅起舞,神情僵硬淡漠得仿佛已经死去,地面上散落着破碎、脏污的衣裙,墙壁上悬挂着线条凌乱的装饰画。配色偏暗,色调偏冷,光影和透视错漏百出,却意外地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和谐的观感。


“他很......漠然。他在压抑某种东西,或者说是旁观,可能是欲望,也可能是......”沈翊的身体开始发冷,本能让他不要再去看那幅画,可就是挪不开眼睛,他直勾勾地看着,仿佛有一道惊雷直达心底,“是他......是......”


“是谁?”


沈翊猛地回头,额头已然被冷汗打湿,在白炽灯下闪烁出惨淡的光泽。杜城没有再追问,他小心地往沈翊的方向靠近了几步,缓缓地释放出一些信息素去吹散周围愈发苦涩的柚香,直到看见Omega缓和下来的面色,才轻声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惊讶过后,沈翊的声音显得清晰而果决,“但我认得画。在北江,只有一个人的画风是这样的,叫人看一眼,就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可值得留恋了。”













【城翊】人间浪漫指南05

何蓉月跟着大夫走出病房,轻轻把房门合上。


“病人家属还没有联系到吗?”大夫低头看着病例信息,语气有些为难,“病人是被强制发情的,又被迫进行了临时标记,虽然我们已经用强效的抑制剂把他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但这些对于一个Omega来说还是有很大伤害的。我们是否用药对他的腺体和内分泌等一系列生理机能进行调节和修复,还是需要病人家属给我们一个答复。”


从在车里把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拖出来到此时此刻的这一个小时之内,何蓉月的拳头硬了不下五次,但仍要礼貌社交:“刘大夫,我们已经在让局里的同事去查病人家属的联系方式了。您看这个事儿急吗,我们局里出钱给他用药也是可以的,这本应是我们的责任。”


“那倒不急,”刘大夫原本没什么好脸色,看何蓉月还算懂事,表情才缓和了些,“但是病人的临时标记程度较深,可能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消除标记,而且会影响到他下个月正常的发情期,身体也会比较虚弱,这个就需要你们和家属协商,共同照顾了。如果联系上家属,有意用药的话,请他们去办公室找我,再详谈。”


刘大夫正要走,却被何蓉月的话拦了下来:“刘大夫,我想冒昧问一句,是什么样的情况,会导致Alpha和Omega一起昏迷呢?”


﹉﹉﹉﹉﹉﹉﹉﹉﹉﹉﹉﹉﹉﹉


杜城在一个并不踏实的梦里挣扎了很久,直到所有的喧嚣被隔绝在静谧的蓝白之外,鼻尖只剩下消毒水生涩的气息。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呆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一垂眼,就看见雷一斐坐在病床边,低头翻阅着案件资料,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你行啊杜城,长能耐了。”


他看都没看杜城一眼。


“你师父我四十多的人了,为了工作成宿成宿地不睡觉,昨天跑去汇报一下午工作,又被张局安排出差。我都上了火车了,又愣是被你小子给我拽下来。你心疼心疼我行不行啊。”


杜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听着雷一斐吊着一口气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被摔剪成凌乱的碎片,再一点一点在他面前粘好,形成刺目而丑陋的疤痕。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师徒俩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仪器滴答滴答的声音逐渐把两个人的心率调成相同的频速。一开始,杜城还在回忆梦境里血淋淋的案发现场和逐渐凋落的花朵,可想着想着,沈翊逆着晨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一切虚幻的感受开始变得越来越有实感,藏在被子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延迟感受着Omega柔滑的触感。


杜城啊,你真TM不是个东西。


“哎哎哎,你干嘛!”雷一斐腾得一下站起来,惊恐地阻止杜城把脑袋往墙上撞的傻x行为,俩人纠缠了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停止了动作。


“师父,”杜城瘫倒在床上,语气颇有些悲壮,“有什么您就说吧。您放心,不管是什么后果,我都能承担,我也应该承担。”


“承担个屁。”雷一斐把厚厚一叠资料摔在杜城头上,“你小子这辈子别的没有,走狗屎运倒是很有一套。放心吧,人家小沈大气,说就是个临时标记,不追究你责任了,咱们局里把医药费给人掏了就成。还有,人家说了,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杜城的心揪了一下,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临时标记……”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扶额想了半晌也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好像闻到过一种区别于他和沈翊的、属于第三人的信息素气味,有些熟悉,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再然后就陷入了混乱而纠结的梦魇。可是,虽然值得庆幸,但在那种情况下自己怎么可能会突然昏迷呢?


“他人呢?他人怎么样了?”


“人家比你坚强,躺了一个小时就醒了,非要出院,谁也拗不过。李晗已经把他送回去了。但是我跟你说啊,人家怎么说是人家的事,你怎么做是你的事,这事儿你要真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杜城点了点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好像有一口气吊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师父,咱们也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问何蓉月。”


......


办完了出院手续,雷一斐和杜城直接回了分局,正赶上剩下几个人凑在大厅开会,杜城一进去,几个人的表情可谓是颜色各异,精彩纷呈。李晗似笑非笑地没说话,何蓉月瞪了杜城一眼也没说话,小季压根儿连头都没敢抬,只剩下蒋峰大剌剌地走到饮水机旁边,给雷一斐和杜城泡了两杯茶:“雷队,城哥,别上火,事已至此,咱们一件一件解决......”


“你别说话了大哥......”李晗低头扶额,用余光扫了一眼杜城,脸色果然更差了。


“行了,工作呢。”雷一斐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都坐好,“私事等下了班再说。”


杜城一直没说话,虽然心里乱得很,可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案件。他的视线扫过白板上的一条条信息,记号笔在指尖旋转生风:“说回这个案子,我们最大的障碍在于施辰宇的自杀原因。对于他曾遭受过性侵这件事,何溶月——”


“我已经解剖过了,从医院回来之后。他的确在五年前遭受过性侵,并被永久标记,对方的信息素是最普通的植物系,想靠这个查基本不可能,而且跟我们现在这个案子也没多大关系。”何蓉月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有死者的死因我也一直都有疑虑,去处理杜城那件事情之前就向局里申请了解剖。这个案子有很多疑点,就这样过去,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有什么发现?”


“经过解剖,我有足够证据证明死者不仅仅死于割去腺体导致的失血过多。死者的死状为侧卧的蜷缩姿态,胃部空虚,胃黏膜出现弥漫性斑点状出血,尸斑呈现鲜红色,未发现尸斑转移和拖拽痕迹。因此,我判断死因为高低温以及大量失血导致的休克。”


“冻死的?”蒋峰翻开笔记本,“冻死是需要时间的吧?可是......”


可是笔录显示,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目击者看到施辰宇走出来,然后倒地,马上就报了案。


杜城的心脏开始狂跳,感觉有一根之前一直没被发现的线头被揪了出来,原本平静的水面终于被丢进了一颗石子:“蒋峰,所有目击证人的笔录都一致吗?”


蒋峰快速浏览了一遍笔录:“嗯,时间线叙述是一致的,但有两个人没有看到施辰宇倒地的过程。”


“什么意思?”


“当晚一共有三个目击者,包括报案人在内,其中两个人是一起同住的舍友,另一个住她们对门。据报案人所说,当晚一点二十分左右,她们三个人睡不着,所以一起下楼放烟花,十多分钟之后她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想回家上厕所,走到路口就远远看到施辰宇踉踉跄跄地从楼梯口走出来,走了没几米就倒进雪堆里了。她觉得很害怕,走近发现一路上都是血,于是大叫出声,惊动了不远处的两个朋友,然后三个人一起报了警。”


“那就相当于只有一个目击者。而且根据尸检,施辰宇必然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倒在那里了,”杜城从蒋峰手里拿过笔录翻看起来,“可她为什么要说谎呢......再者说,当天晚上时不时就会有人经过,就算不会太靠近,一个人倒在那里那么久,怎么会没有任何人发现?”


杜城的话音一落,几个人都心如擂鼓。雷一斐勾了勾嘴角,吐出最后一口烟:“杜城,你今天去找沈翊,本来是想干什么?”


“啊?”杜城被雷一斐急转弯的话题惊得一哆嗦,在其他几个人的憋笑声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那个,他不是个挺有名的画家吗,还跟施辰宇认识,刚好施辰宇的舍友也有几幅画放在那间出租屋里,我就一并全拿了,想带过去给他看看,说不定他认得那是谁画的。”


雷一斐想了想,觉得可行:“也是条路子。那就这样,明天一早,蒋峰和李晗去把目击者带回来,记得,避开这个报案人,先带和她同住的朋友。杜城,你还是去找沈翊,就按你这个办法来,咱们争取尽快找到这个人。”


“不是,师父,我这......”


“你什么?你忘了我跟你说什么了?”


“师父,您这是公私不分。我也没说我不管,但这是办案呢,怎么能跟我的私事混为一谈?”


雷一斐笑了,走过去拍了拍杜城的肩膀:“我公私不分?我不就是让你去办案吗,这难道不纯粹是公事?你的私事什么时候处理我不管,但明天这件公事,你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给我办了。”


雷一斐说完,根本不给杜城反驳的机会,拿着文件悠哉悠哉地走了。



【城翊】人间浪漫指南04

蒋峰和小季回到局里的时候已经快零点了,整个大厅灯火通明,杜城和李晗站在白板前面,梳理错综复杂的案情。


“哎,城哥,你们也还在呢。”蒋峰冻得搓手,赶紧接了一大杯热水捂着,又走到李晗身边,塞给她一杯温热的奶茶,“雷队呢?”


“下午就去找张局汇报工作了,现在还没回来。咱们自己抓紧吧。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蒋峰找了个椅子坐下,眼睛红得像只兔子,打了个哈欠道:“还成。我俩今天在艺舍小区和北江美术学院来回地跑,问了得有几十个人,总算有点眉目了。”


“那你俩先休息一下,我先说说我们这边的情况。”李晗示意杜城和小季也坐,然后自己走到一边拿起了记号笔,“经过法医鉴定,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施辰宇的死亡时间在案发当夜的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根据邻居以及目击者的证词,死者与某人当夜零点二十分左右在房间发生争吵,邻居有听到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但没在意,因为零点之后的鞭炮声太吵,没人会在意这些磕磕碰碰的。大过年的,不少人都在这段时间进进出出,而且楼下也有些大人在陪孩子放烟花,并没人注意过这个角落发生了什么,直到一点四十分左右,有目击者看到死者从楼梯口走出几米后倒地,才报了警。”


杜城看着李晗理出来的时间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李晗,监控查的怎么样?”


“别提了,老旧小区里就没有一个监控是能看的,”李晗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突如其来的加班熬得她太阳穴突突地疼,“只有小区门口有个监控,还糊得要命,我看了两天也就截出来几个疑似死者舍友的影子,但他们都在零点五十分之前就离开小区了。”


蒋峰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舍友离开的时间比施辰宇的死亡时间早将近一个小时......那就不可能是他杀啊。”


杜城没说话,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顺利得过了头。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对于他们来说,一点反常都没有的案情无异于一潭死水,毕竟任何逻辑都必须在“动机”的支撑之下才能成立。


李晗见大家都面露疑色,转而开始梳理另一条线索:“城哥下午审讯完,我们就开始查施辰宇的所有社交媒体账号。这个人在这方面还算比较简单,常用的也就是微博和微信,但奇怪的是,他现在的微信号是个新号,用他在大学办的校园卡注册的,而且他似乎有定期清理记录的习惯,我们找不到任何有关他舍友的信息。他之前还有个旧号,用的时间比较长,却在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就给注销了。”


“注销了?”蒋峰嗯了一声,“能恢复吗?”


“悬。最奇怪的就是他注销的时候找过专业的技术人员,所以数据和信息都删得很干净,我们目前掌握的技术还没办法恢复。”


“这就对上了,”蒋峰站起来,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得哗啦哗啦响,“我们今天走访了施辰宇的邻居,也打电话问了几个放假回家的认识他的老师同学,据他们反应,施辰宇这个人似乎精神上有点问题,阴晴不定的,也没有处得好的同学。而且......他在上大学之前就被永久标记过。”


杜城皱了皱眉。施辰宇的老家在珉州,离北江很远,是个偏远地区的小县城,在那种往上数三代都能攀上亲戚的环境里,一个未成年的Omega如果被人永久标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而他宁愿抛下年迈的奶奶也要去到这样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读大学的原因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所以,施辰宇在高中阶段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受到过周围人的伤害,所以他来到北江读大学,然后想尽办法割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他突然想起何蓉月曾提起过的,这个男孩儿身上,遍布着新新旧旧的伤痕。


“还不止。他虽然半年前才在外面租了房,但从大一一开始就时不时和同学闹矛盾,晚上不回寝室也是常态,要么出去打零工,要么住画室,孤僻得很。”蒋峰一边回想,一边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还有他那个舍友。我们可以确定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Alpha,也收集到一些外貌信息,之后可以跟监控画面进行比对。”


三十岁的Alpha......杜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他在那间出租屋里看到的,和施辰宇画风迥异的那几幅油画。


“哎哎哎,城哥,还没说完呢你干嘛去啊?”


“我去找个人。”杜城拽起外套边穿边往外走,“下班吧,今天就到这儿,回去好好休息。李晗,把施辰宇曾被永久标记过这件事告诉何蓉月,让她想办法查一查。”


﹉﹉﹉﹉﹉﹉﹉﹉﹉﹉﹉﹉﹉﹉


杜城再次来到北江美术学院的礼堂楼下时,浓稠的黑暗把周围的一切吞噬殆尽,抬头去看那扇镶嵌在石壁上的窗户,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


看来他今天没有通宵赶工。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漆黑窗口的那一刻,杜城竟然本能地舒了口气。他打开车窗,迎着冬夜里干冷的风点起一支烟。车后座躺着很多幅画,有施辰宇笔下时而绽放时而凋零的向日葵,也有无名氏笔下苍白的裸女和令人压抑的山峦丛林,他把它们从302带出来,只想寻找一个有能力让它们“开口说话”的人,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明亮的星火在杜城的眼前时隐时现,滚进肺里的烟一点一点疏解疲乏的大脑皮层,他放松地仰靠在座椅里,回想着白天在施辰宇的微博看到的每一个字。


“今天阳光很好,我想好好生活。”


“Omega也可以活得那样耀眼对吗。”


“生活似乎在慢慢好起来,只要我努力把他留在我身边。”


......


“有点想离开了,想干干净净地离开。”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困倦让杜城毫无知觉地昏睡过去。在一片浓黑的迷雾里,他看见了雪地里踉跄前行的施辰宇,看见鲜红的血珠从他苍白的颈后一滴滴滚落,又看见所有的向日葵一朵一朵地枯萎,然后凋落,烂在潮湿的泥土里。密不透风的悲伤几乎让他窒息,他想跑过去抱起倒进雪堆里的施辰宇,却感觉自己的脚步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心脏跳动的节奏快要超出负荷,他大口喘着气,却觉得氧气越来越稀薄......


“杜警官?杜城!你醒醒!杜城......”


一股清甜的柚香毫无征兆地冲入鼻腔。杜城猛地睁开眼,一个人影立在自己面前,刺目的天光从他身后打过来,每一缕融在晨光里的发丝都显得格外温柔。


杜城抓住沈翊细白的手腕,一把将人扣进怀里。


“等……你干什么?!”杜城的力气太大,沈翊一个没站稳跌了进去,另一只手堪堪撑住椅背,下一秒就被杜城拦腰勾进了车里,“咚”得一声,车门关闭。


杜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这股柚香太过诱人,清苦而透着丝丝凉意的信息素一点一点润泽他已然燃烧起来的心火,他热得快要窒息,只想把怀里透着寒气的身子揉进沸腾的骨血里,于是他第一次无法自拔地遵循身体里涌动的原始的欲望,干涩的嘴唇迫不及待地贴上Omega柔软、微凉的皮肤......


沈翊拼命挣扎,却像一只绝望的雏鸟,被按在巨大的狼爪之下。他终于感受到了杜城异于常人的强大信息素,是大海,平时闻不到任何气味,却会在大量释放的时候如海啸般轻松压制所有对手,将任何猎物淹没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怎么办,怎么办......沈翊逐渐开始昏沉,Omega敏感的身体被杜城撩拨得使不上一点力气,眼看就要强制发情,杜城的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名字,何蓉月。


沈翊像一只濒死的小兽,在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迫使自己清醒,一边奋力抵抗着杜城的动作,一边伸手去触碰手机屏幕,却怎么也够不到。


杜城叼住了他的喉结。沈翊几乎在瞬间软了身子,难耐地呜咽一声,下身滑腻的触感让他的恐惧变得越来越具象,Omega天生在体能上的弱势和身体对于Alpha本能的渴望从未让他像今天这样无力过,好像不管怎样努力,他都无法冲破基因带来的局限,只要Alpha想,他可以像碾死一只蝼蚁一样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沈翊大吼一声,一滴眼泪夺眶而出,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挣脱杜城,一口咬上了他的侧颈,血腥味儿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混着两个人的信息素,显得格外苦涩。趁杜城卸了力气,沈翊的手指终于划过屏幕,接通了何蓉月的电话。


“喂,杜城,你在哪儿,怎么才接......”


“是警察吗?!”沈翊沙哑的喘息声带着哭腔,“北江美术学院......行政楼后花园......杜城易感期失控了......快来救我......”


下一秒,何蓉月挂断了电话,杜城咬破了沈翊的腺体。感受着Alpha的信息素一点一点注入身体,沈翊在模糊的视线中失去了意识。



【城翊】人间浪漫指南03

审讯室里的光不刺眼,但阴沉沉的,照得久了就叫人喘不过气。


“怎么,还觉得他有问题?”雷一斐看着身旁眉头紧锁的徒弟,而杜城此时正像狗盯着肉一样盯着审讯室里逐渐不安的沈翊。


“不好说。监控得去调,审讯也得接着审,警察办案子总不能凭直觉。”


“那就走吧,去吃饭,”雷一斐拍了拍杜城的肩膀,让他放宽心,“让他在里面休息休息。”


杜城点点头,跟在师父身后走出审讯室,在路过办公大厅的时候顿了顿,叫住刚调完监控的同事:“小季,给审讯室里那位送份盒饭吧,清淡一点的。”


“放心吧城哥,雷队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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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您最近和我姐有联系吗?她是不是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大过年的,食堂也不开,师徒俩只能挤在406的办公桌上吃盒饭。此时的杜城才发现是他想多了,现在的盒饭哪来的清淡不清淡,能有人做就不错了,商家恨不得把胡萝卜切吧切吧放里面就算一道菜。


“去,有这么说你姐姐的吗。”雷一斐把碗里好不容易捞出来的一块肉夹给杜城,“说到这个,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昨天一天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有多担心,工作的时候找不着你人也就算了,放了假,大过年的还是找不着人。她一个女人一直在家等你吃年夜饭,实在等不住又给你留饺子,结果刚一联系上还赶上这事儿。”


“师父,这回真是正事儿。您还记得上个月报上来的那起盗窃案吗?”


“上个月......”雷一斐想了想,“你说哪个,写字楼还是保险柜?”


“写字楼。这案子不是一直没什么进展吗,我就想死马当活马医,先盯几个人。”杜城放下筷子掏出手机,把凳子往雷一斐那边挪了挪,“您看。这个人叫林晖,当时筛查出来的嫌疑人之一。人太多了,我当时就让辖区派出所的同志们帮忙盯来着,其他人都老老实实的看不出什么,就这个林晖跳出来了。”


“接着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进展。”杜城看着雷一斐严肃起来的表情,决定还是不把话说得太满,“昨天上午那边给我打电话,说林晖不对劲,除夕当天突然大包小包的要走。可他是个单身汉,家就在北江,以防万一我就去了一趟。”


“回老家过年?”


“哪来的老家啊。这人是个孤儿,老家就是北江福利院。然后我就跟着他的车,一路开去了城西林场。您不知道,他......”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杜城。何蓉月走进来,把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雷队,初步的尸检报告出来了。简单来说,死者的死亡时间为今天凌晨的一点半到两点之间,死因是失血过多,只有腺体这一处致命伤,根据伤口的切面和方向,可以确定是他自己割下来的没错。”


“这得多扭曲的姿势。”杜城放下筷子比划了一下,发现这样自杀远不如抹脖子来的痛快,就算一定要冲着腺体去,竖着一刀插下去也要容易得多。


“确实,而且他的手法也很诡异,说是在片三文鱼也不为过。除此之外,他左手肘部的瘀伤是新伤,初步判断是死前与人发生冲突所致,身体的其他部位几乎遍布伤痕,但都是旧伤,时间大概分布在近五年之间,建议从他身边的人查起。虽然目前案件性质是自杀,但我总觉得他死得有点太快了,毕竟腺体不是动脉。”


“需要解剖吗?”


“嗯,以防万一。不过切片检验需要等几天才能出结果。”


雷一斐点点头,见何蓉月拿着报告要走,又把她叫住:“哎小何,其他人呢,一会儿开个会?”


“别开了,就这几个人。现在痕检那边也还没出结果,蒋峰带着小季走访去了,李晗看监控呢,老旧小区的监控糊得跟巧克力酱一样。老闫也出去了解情况了。”


“行吧,那你去吧。”雷一斐站起来冲何蓉月摆摆手,“我知道你们背着我有个群,但办案的时候有什么进展还是要发工作群里,这样才有效率。”


“知道了雷队。”


何蓉月带着口罩看不出表情,拿着报告出去了,雷一斐一转头,就看到杜城一秒收回的幸灾乐祸的表情:“笑笑笑,笑什么笑?是我不愿意跟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你一会儿干嘛,回去接着审?”


“昂,可不得审么。”


“行,我就不管你了,我得先去给张局汇报汇报现在的情况,上面等着呢。你记着,事情都不清晰呢你别老吹胡子瞪眼的,态度好点。”


“是,都听您的。”


送走了雷一斐,杜城靠进椅子里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又马不停蹄地往审讯室去了,一进门就看到小赵正拿着空餐盒往外走,还用眼神示意他看里面,低声道:“他睡着了。”


杜城这才想起来沈翊说他一晚上没睡。


“那又怎么了?警察审讯还得等他醒了不成啊?你赶紧的,收拾完回来做记录。”


小赵一走,杜城就进屋合上了门。审讯室不大,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分外清苦的柚香,而沈翊正趴在桌子上窝成一团睡觉,整个人被埋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只露出清秀但皱在一起的眉眼。


“起来。”杜城在他对面坐下,敲了敲桌子,声音很轻,却在不大的审讯室里形成了清晰的音浪。


小赵进来,又给沈翊添了杯咖啡,杜城看他慢慢地醒了,也不着急,一边翻看之前的笔录,一边等着沈翊坐起来,然后看他抛给自己一个极不友善的眼神:“杜警官,我认为我已经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你们这样子毫无缘由地关着我符合规定吗?”


“谁说我们没有缘由?”杜城笑了,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首先,你说谎了,你和死者分明是有关系的,这个你一会儿最好自己交代。其次,我得说你在第一次听到施辰宇的死讯时就有很奇怪的反应,正常人听到自己认识的人突然死亡的消息,尤其还是从警察嘴里听到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惊讶,再不济也是悲伤,或者痛哭流涕,然后问'他是怎么死的',而你却问我,'他死得痛不痛苦'。你不觉得奇怪吗?”


“......好吧,就算是吧。”沈翊叹了口气,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疲惫,“所以说,他并不是自杀,对吗?”


“不一定,我们正在调查。”


“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吧。”沈翊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靠背上,整个人放松地靠上去,露出清瘦纤长的脖颈,“请你们快一点,我学校里还有事儿。”


杜城看着那双孤傲清冷的眼睛,心里堵得慌。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能和他这见鬼的信息素犯冲,一对上沈翊他就控制不住情绪,尤其他还总用这种“爱咋咋地”的眼神看着他。


“你和施辰宇到底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啊,校友关系?他低我两届。”


“怎么认识的,这总可以说吧。不然他是怎么租你房子的?”


沈翊喝了一大口咖啡,脸色才有所缓和:“我和他真不熟,就在网上聊过几句。我一个同学跟他认识,知道我有房,他又想租,就牵了个线。”


“租约有吗,我们需要看一下。”


“扔了。”


“请你认真配合。"杜城不知道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才能忍住不发火,"你这样的态度是在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


“杜城警官,对吧。”沈翊舒了口气,眼睛里不仅没有了不耐烦,还越来越从容,“我这个人呢,是不太喜欢走寻常路,但你不能因为我与众不同就认为我有罪。说实话,我不在乎他那点租金,就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帮个忙,租约这种东西还不够我烦的,要它干什么?还有啊,该说的我都说了,不管他是怎么死的,都跟我没半毛钱关系,警察办案也要讲证据的吧,没证据你们凭什么关着我。”


两个人对峙着,相撞的目光互不相让。不得不说,杜城骨子里的某种胜负欲被激发了,气的快冒烟了反而能沉下来思考沈翊说的话——的确,尽管他的口供里处处都是漏洞,他和施辰宇之间肯定也不会这么简单,但在目前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放人。杜城并不是一个甘于被束缚住的人,事情的真相不一定非得现在从他的嘴里得出来,往后走吧,等案子有进展了不怕他不开口。


杜城的眼神平静下来,站起身拍了拍小赵的肩膀说“放他走”,然后走到门口,拉开门,整个人被罩进了明亮的光圈里。


“回去吧。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城翊】人间浪漫指南02

暮色还未完全褪去,杜城回车里吃完了杜倾带给他的饺子,眯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北江美术学院。


凭着警察身份很容易就进了校门,因为是寒假期间所以行人不多,杜城在寂寥的街道上逛了两圈才遇到一个出来吃早饭的留校学生,询问之后兜兜转转地找到了这座隐藏在一片小花园后面的所谓的新翻修的礼堂。


整个建筑像一座欧式的古堡一般伫立在冰雪里,杜城顺着盘旋而上的楼梯进入二楼,走过一段挂着长幅油画作品的长廊,敲了敲尽头紧闭着的大门。他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人应,又似乎没有,下雪天是要比平时更安静的,但这扇厚重的大门之后传来的声音遥远而开阔,叫人无法将它聚焦成清晰的声线。


他压下门把,轻轻一推,缝隙里有风流出来,扫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挟着一股淡淡的、清新而甘甜的柚子香味。


杜城没有出声,小步走进去,心脏跳动的频率因为一颗柚子而变得有些不寻常。这个礼堂规模巨大,整个空间的面积由于还没有进行任何的装修而显得更加宽阔,至少达到了三层楼的高度,两旁立着六根廊柱,天花板中央开了玻璃穹顶,风雪过后清透的晨曦倾泻下来,在素白的墙面上留下大片大片柔和的光影。


“你是谁啊?”


这声音很好听,干干净净的,比在门外听的时候清晰了些。杜城寻着声音抬头,一眼就注意到了礼堂东面靠墙角的地方立着一个高高的铁架,顺着铁架向上看,视线又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这面墙上只完成了四分之一、却叫人挪不开眼的巨幅壁画上。


“哎,这儿呢。”


铁架的最上层探出个小脑袋,正冲杜城挥手。


这也太高了,怪不得得用喊的。铁架上的人离杜城太远,再加上逆光,瞧了半天根本瞧不真切,于是他向前几步,眯着眼睛大声道:“警察。有个案子需要向你了解情况。”


“你等一下。”


空灵的回音在四周回荡,那人开始顺着架子往下爬。杜城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但看他自如地向下移动了两层,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暖融融的光柱里时就顾不上担心了,因为柚子的清香渐浓,而少年姣好的面容一点点展露在他面前,纤长的睫毛上散落光尘,泛着淡淡棕色的瞳仁朝他看过来,是柔和的,又透着些灵动,脚步稳稳落在横杆上,露出纤瘦、白皙、透着淡淡粉色的脚踝,像只柔软而机灵的猫。


他好漂亮,叫人挪不开眼。


“沈翊?”


杜城叫他,听着他“嗯”了一声,以为他会下到地面和自己交流,可少年移动的脚步却突然停在铁架的最后一层,然后翻身坐在了上面,藏在沾满颜料的背带裤里的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居高临下地望着杜城:“不好意思,我这上来下去的不太方便。”


杜城没说什么。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了,可这却是杜城第一次以这样诡异的仰视角度和“嫌疑人”进行交谈。


“身手不错。”杜城笑笑,眼角却泛着冷意,“这样的身手就算是面对比自己身形高大些的Beta都是有可趁之机的,更何况是柔弱的Omega,你说是吧。”


沈翊的眉头皱起来,歪了歪脑袋,有些不满杜城的态度:“我没有身手,下得快是因为每天都在这个架子上爬上爬下,已经足够熟悉了。这位警官,请你把话说清楚,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施辰宇,认识吧。他死了,今天凌晨,在你的房子里。”


“......死了?他死了......”


杜城困惑地看着他。沈翊的反应有些奇怪,先是怔愣了片刻,因为皮肤太白,杜城能明显地看到他逐渐发红的眼眶,但他又没有落泪,好像只是短暂地祭奠了一下快要忘却的回忆,然后又快速地恢复如常,等他回过神来,看向杜城的眼神恍若隔世:“他......他走得痛苦吗?”


“死亡本身就是痛苦,看你怎么理解。”杜城放缓语气,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然后像个优秀的猎手,仔细地观察着猎物身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沈翊笑了,却并不是一副轻松的模样,他只是摇摇头,说死亡并不一定是痛苦,有的时候,活着才是痛苦。


“好吧,沈翊。”杜城没想跟他就此展开一段哲学式辩论,于是上前一步,向位居高处的少年伸出手,“下来吧,跟我回去做个笔录。这儿挺冷的,你穿这么少,正好回我们局里暖和暖和。”


柚子的清香开始变得苦涩,像是果肉与果皮之间那层乳白色的橘络。杜城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信息素和某些AO之间生理性的吸引力,不然他为什么会在握住那只冰凉的、沾满颜料的手时,不受控制地乱了心跳呢。两个人没再说话,杜城转身往外走,沈翊就隔着一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却在杜城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叫住了他:“这位警官,你还没给我看过证件呢,万一你是个骗子怎么办?”


杜城低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


“北江分局刑侦支队副队长,杜城。”


﹉﹉﹉﹉﹉﹉﹉﹉﹉﹉﹉﹉﹉﹉


杜城带着沈翊走进警局的时候几乎达到了回头率百分之百的效果,一方面是颜值和身高的搭配太过优秀,另一方面就是这俩人明明并肩而行却散发出的截然不同的气场——杜城一张脸黑得像有人欠了他八百万,而沈翊却扬一扬垂下来的刘海,四处打量着,好像看什么都新鲜。


“杜城,正好,雷队让你直接去审讯室,那边缺人手。”何蓉月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从审讯室的方向走出来,正好看见杜城领着一个漂亮的Omega,就罕见地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杜城正不爽,就对何蓉月点点头,两人擦肩而过,他继续领着沈翊往审讯室去。


“杜警官。”杜城的步子迈得太大,沈翊只能小跑才能跟上,说话却一点都不喘,“刚才那位女警官,是个法医吧?”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她是个Alpha,信息素应该是某种植物,但被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给遮了。”


“少自作聪明。”


把沈翊送进了审讯室,杜城正要跟进去,就被门口的雷一斐拦住了去路:“你等会儿,这活儿让老闫来。毕竟是个Omega,Beta审讯不会受到影响。”


杜城想了想,虽然不爽,但还是答应下来。


“痕检送来了一份初步报告,”雷一斐看着审讯室里左顾右盼的沈翊,“那个房间里,的确发现了除死者以外的另一个人的DNA。一会儿让小季给他采个样。”


杜城没说话,雷一斐转头去看他,才发现自己徒弟一脑门子官司。


“你干嘛,脸这么臭。”雷一斐看着杜城,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他这个徒弟平时就老跟吃了枪药似的,但却很少像今天这样像个闷炮,一脸吃了瘪的表情。


杜城的脸更黑了,低下头不去回应雷一斐的眼神:“这个沈翊......是个怪人。我去他们学校的礼堂找他,您也看到了,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一件卫衣和一条背带裤,还跟掉进了染缸似的,哪哪儿都是颜料。上车的时候他要坐我的副驾驶,我说不合规矩,让他坐后面,结果下车的时候他不仅把我的车染了,车窗画得乱七八糟,还四平八稳地躺在我车上睡大觉。还有刚才......算了,反正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雷一斐笑得更欢了,但他还是拍拍杜城的肩膀,说艺术家嘛,个性一点儿很正常。


杜城刚想问问案子有什么进展,老闫端着他万年不离手的茶杯晃了进来,跟师徒俩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审讯室。此时的沈翊已经快没了耐心,身上披着杜城出于人道主义让同事给他找的一件并不合身的黑色羽绒服,小小一只陷在里面,更显得精致而苍白。


“沈翊,22岁,男Omega,北江美术学院油画系大四学生。没错吧?”


“没错。”


“不用紧张,我们就是依照流程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你很有名,我去年陪我女儿去看过你的画展。”


“是吗?谢谢。”沈翊正了正身体。对面的这个Beta看上去温厚老实,但凭他的直觉,这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冷坏了吧,”老闫笑得敦厚又亲和,招呼一旁的见习警员,“小赵,你去给沈翊倒杯咖啡,暖和暖和。”


沈翊道了声谢,这位老警官温和的棕色瞳孔竟然带给他一种奇怪的压迫感:“您想问什么直接开始吧。”


“请问你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在学校礼堂,通宵画壁画。”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但礼堂外是有监控的,应该能看到我晚饭后回来就再没有离开过。”


“过年不回家吗,一个人在学校过啊。”


“......父母不在北江,礼堂的壁画要赶在开学前画完,我回老师家吃完年夜饭就回学校赶工了。”


小赵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进来,沈翊喝了一口,整个人的状态放松了许多。


“你知道施辰宇死了吗?”


“昨晚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是杜警官告诉我的。”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是怎么租了你的房子的?”


“没什么关系。他想租房子,我正好有,就租给他了。”


“他有个舍友,你知道是谁吗?”


“舍友?”沈翊的脸上终于露出两分疑惑,“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房子租给他了,之后的事情我都没关心过。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是学生,他想找人来分担一下房租也是正常的吧。”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先休息一下吧。”老闫突然结束了审讯,却没让沈翊离开,“我们一会儿还有别的同事来问你其他问题,有什么需要就提,我们这儿至少比外面暖和。”


说完,老闫端着茶杯离开了审讯室。


“怎么说?”雷一斐看着老闫,叫人去帮他续茶。


“大部分是真的,他应该不知情。一方面是不在场证明成立,这个查一下监控就能知道。另一方面是他情绪起伏不大,我试探之后也没有露出明显破绽,基本看不出说谎的痕迹,也符合一个正常人的审讯状态。”


“大部分?”


“嗯,”老闫思忖了片刻才谨慎道,“他跟死者应该是有关系的。在其他问题上他都很配合地自己说出了细节,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意愿,但在这个问题上却只是囫囵着搪塞过去了,表情上也有明显变化。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往深里问问,具体跟案子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还有啊,找他要一下房子的租约,可能会有发现。”



【城翊】人间浪漫指南01

*ABO世界观(非典型,不生子,很多私设),中长篇HE

*城A翊O,四岁年龄差,强强预警。

*警察城和画家翊边破案边恋爱的日常

*私设雷队没死,这是一个没有陈舟集团和M的和谐世界

*日更(不出意外的话),超甜,有🥩(maybe)

 

“我们的画笔应该记录的,是人间的极致与非凡。”


﹉﹉﹉﹉﹉﹉﹉﹉﹉﹉﹉﹉﹉﹉﹉﹉﹉﹉


“杜城,南路艺舍这边出事了,你过来一下。”


除夕的喧闹还没散,空气里是烟花坠落后灰败的硝烟。杜城驱车驶过积雪的街道,眼前闪过伫立街角的三两人影,雷一斐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和着轧雪声,听起来分外遥远。


北江迎来了极其漫长的一场雪。


杜城逆着风雪在街口掉头,看着导航上的自己一点一点偏离家的方向,给杜倾拨了个电话,叫她早点睡,不用等他。


“给你留了饺子呢,是你喜欢的荠菜馅儿。”


杜城甚至习惯了杜倾语气的失望。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的去向告诉杜倾,因为这是姐姐对他太多次的失约提出的唯一要求。


艺舍是南路尽头的一个小区,紧邻北江美术学院,大学生合租居多。杜城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两点,灯光很暗,但依稀可以听见嘈杂的人声。他下车往里走,就看见远处一栋居民楼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拥挤在一处,把整个小区过年的气氛搅和得一塌糊涂。


太多乱七八糟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但事发突然,没有多少警务人员赶过来疏散群众,于是杜城在外围站定,被不知道多少个Alpha的气味扰得头昏脑胀,喊了两嗓子也没人搭理他,忍无可忍之下挤进人群,在一片混乱中亮出自己的证件:


“警察!闲杂人等都给我散了!”


喧哗声小了些。人群中一个男Alpha明显已经有了些失控的征兆,叫骂着往杜城的方向挤了几步,正要挥拳动手却被这个比他高出大半头的年轻警察一个眼神逼了回去,两相对峙,短短五秒的时间,目力所及的地方鸦雀无声。


信息素渐渐淡去,最后只剩清冷的积雪气味和一些似有若无的咸涩。杜城这才有机会看看四周,发现距他只有几步的地方有一摊鲜红的血迹,旁边已经勾画好了死者倒下的姿势,侧躺着、痛苦地蜷缩在红白之间,而鲜红的血迹一路延伸至昏暗的楼道口,在他踉跄的脚印旁边绽开点点花朵。杜城没再说话,站在警戒线里看着人群四散而去,转身钻进了老旧的居民楼。


“师父。”杜城顺着血迹大步迈上三楼,就见雷一斐站在拐角频闪的走廊灯下抽烟,明灭的星火在漆黑的瞳仁里闪烁不定,“您叫我来就是疏散群众的?”


“你有这个功能,顺便用用。”


雷一斐有些疲惫地冲杜城点了点头,告诉他何蓉月和一个物证科的同事还在里头取证,大过年的实在叫不来那么多人,可能速度会慢一些。李晗和蒋峰家倒是离得不远,让他们先去调小区监控和死者资料了,晚一点局里汇报。


“死者叫施辰宇,男Omega,隔壁美术学院大二的学生。”雷一斐叹息着呼出肺叶里残留的最后一点烟雾,“人是倒在楼下雪堆儿里的,腺体被割掉了,失血过多,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凶器在死者手里握着,一把美工刀,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还没法确定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杜城了然,怪不得围观群众那么多,估计有不少目击者。想想又觉得奇怪,这年头谁自杀会选择割腺体,这法子堪比无脑电视剧里的咬舌自尽,不仅很可能死不了,还徒增了很多痛苦。而他杀的话割腺体虽然也不常见,但不排除凶手有什么特殊癖好或者行为标志,那就可以往连环杀人这个方向考虑,这个倒霉的Omega有可能是第一个,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302是他租的房子吧。房东呢,出这么大的事都不来看一下?”


“房东也是北江美院的学生,叫......沈翊。”雷一斐掏出手机,快速地翻看了一下已经掌握的信息,“这个人好像在艺术圈里小有名气,也是个男Omega。但是目前联系不上,可能得回局里再确定他的位置。”


沈翊......这名字有点耳熟。杜城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何蓉月倒是从302走了出来,迎面撞上了正讨论案情的师徒俩,对杜城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雷一斐:“雷队,我的取证做完了,得赶紧回去做初步的尸检。死者家属请尽快联络,必要情况下我需要解剖。”


杜城看着何蓉月潇洒地转身而去,实在不太明白她眼睛里莫名跳跃的光点从何而来。


“老闫发消息说他已经回局里了,有几个目击证人需要审讯,我回去和他搭一下。你跟我一起吗?”雷一斐按灭手机,已经迈向楼梯口的脚步突然顿住,回头看着杜城。


“算了师父,您先回去,我还想看看现场。局里人手不够您再叫我,十五分钟就到。”


送走了雷一斐,杜城转身进了302。这是个拥挤的小套,走过一小段门廊,左手边是狭窄阴暗的厨房和卫生间,再往里走就是一个三十平左右的小房间,除了角落摆着一张铁架支起的单人床以外,其他地方几乎被大大小小的画作和奇形怪状的石膏雕塑堆满,地板、墙面甚至是天花板上都沾着飞溅的颜料,画架、笔刷散落一地。


真艺术啊,杜城感叹。物证科的小孙还在角落取证,他没有打扰,轻手轻脚地绕过满地狼藉,开始仔细地打量起整个房间。


这个房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说它压抑,其实大部分的原因是整个房间的通风和采光不好,窗外分明风雪交加却感受不到一丝流动的空气,再加上过于拥挤和杂乱,以及令人窒息的颜料和松节油的气味,杜城在这里几乎难以栖身。但仔细观察又会发现,这里散落的大部分油画作品都是向日葵,各种形态、各种状态、各种光源和各种色彩,这些画作的风格不是压抑的,温暖的橙黄色和斑驳的光影自然而然就能给这个漫长的严冬凿开一道可以透得进阳光的裂缝。


“城哥,你也被叫回来啦。”


杜城回头,看着小孙终于直起腰来看着他的方向,笑着点点头:“嗯,有案子嘛,什么时候都得来。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不确定,这个房间要素过多了,都得送回去痕检才能知道。但初步推测死者死前应该在这里和某人发生过肢体冲突,画架被推倒了,一副未完成的画摔在地上,颜料都还没干,血迹也是从这个房间开始的。而且......”


“而且这里应该不止住着死者一个人,他有舍友。”


“是的,单人床边的地板上分明还留着放置另一张床留下的痕迹,而且这些画的画风也很不一样,像是两个人的手笔。”


那个叫沈翊的,还没露过脸儿的房东有很大的嫌疑。杜城看着摆在墙角的另几幅画,颜色搭配是古怪的,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有人有山有树,又叫人说不出他画的究竟是什么。小孙要带一大堆物证回去痕检,杜城跟他一起下楼,雪已经小了,天边泛起了一抹青白色,他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看到远处的街角伫立着一个人影。


是杜倾。他叫小孙先回去,然后三两步跑到姐姐身边,一股酸涩的红酒气味蔓延开来,这说明杜倾此时的情绪不太好。


“姐。”杜城不动声色,但语气里透着小心,“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杜倾瞪了杜城一眼,把手里的饭盒递到他手边,“我不来,你是不是想饿死自己?”


是饺子,不用打开就能闻到诱人的香味儿。杜城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还真发觉饿得厉害,想起自己从昨天到今天只吃了一碗泡面,本想着赶回家吃年夜饭,结果一个案子就拖到了今天。


“真该给你找个老婆了。”杜倾生气归生气,但她没办法不心疼杜城,“生意上有点事,我得赶最早的班机去X国,我不在的时候,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来照顾你。你的胃都快被你搞坏了,还有易感期也快到了......”


“姐,扯哪儿去了。我这个职业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耽误别人。”杜城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吞了两个饺子,才觉得冰凉冰凉的胃里舒服了一些,“大年初一你就要出国?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才这么操心你,这次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过你放心,你结婚那天就算天上下刀子我都能赶回来。”


杜城哽住,总觉得这话听着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给杜城追问的机会,杜倾推脱说快要赶不上飞机了,踩着高跟鞋踢踏踢踏地扬长而去。杜城也没多想,毕竟自己这个姐姐一天到晚地讲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两个人这两年的交流里婚恋浓度也不低,杜倾无非就是想赶紧找个Omega管着自己,但在现在这个Alpha极度泛滥而Omega极度稀缺的时代,自己这么个夙兴夜寐、不知道哪天就光荣牺牲的人民警察有什么资格给一个珍贵的Omega幸福。


单着吧,无牵无挂。就算要找,也最好找个工作一样忙的Beta,这样他对于家庭的愧疚感可能会少一些。


站在寒凉的空气里,看着逐渐亮起的天光这么一想,孤独感扑面而来。杜城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蒋峰的电话就把他有些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


“城哥,那个沈翊还是联系不上,但有同校的学生说他最近都待在学校新翻修的礼堂,雷队让你先不用回局里,天亮以后去北江美院找这个沈翊了解一下情况。”


“行,我知道了。”





【20:00】时间旅行家

上一联:@X小陈不吃鱼X 

下一联:@赵觉非【本宣置顶】 

宣图:@程故咕咕咕咕 


*伪现背,双向奔赴,HE,2w+一发完


“月亮记得时间旅行家的所有故事,他穿越时间和山海,只为再和你并肩。”


﹉﹉﹉﹉﹉﹉﹉﹉﹉﹉﹉﹉﹉﹉﹉﹉﹉

 

(一)

 

檀健次近来喜欢上一些他从前不会喜欢的东西,比如看书,比如旅行。他其实是个挺能静得下心的人,但在这个圈子时间长了,大家就总是分不清他本人和屏幕里的人,忘记了他也曾经是一只从班级倒数第一逆袭到全校第一的先飞的笨鸟。

 

你不笨,多多。有人曾经这样跟他说。

 

我当然不笨,檀健次苦笑,除了他,还有谁会把别人的谦虚之词当真呢。

 

大西北的景色寂寥而壮阔,檀健次坐在车里,只觉得吹进来的风都裹着干涩的尘沙。黄河翻涌着拍击岩岸,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天地好像没有界限地无限延展,他第一次觉得人类渺小。

 

由于身份特殊,檀健次的旅行机会不多,但这几年偶尔走动也结识了一些朋友,如果要出行,有个同行的伙伴会方便的多。一个月后就要进入年底冲kpi的疯狂工作阶段,檀健次好不容易跟工作室请了个不长不短的假,和一个朋友一起轻装坐上了去往西北内陆的火车。

 

这位朋友姓齐,是个挺有趣的小胖子,圈外人,痴迷于摄影,一年到头到处跑是常态。檀健次不知道他是不是认识自己,反正他们在一块儿的话题总也聊不到娱乐圈,于是他也不提,光听老齐唾沫横飞地讲他旅行途中的各种奇闻异事就足够填补一路上的车马劳顿。

 

这不免叫檀健次想起一个曾经同样喜欢给他讲故事的人。

 

“这地儿我跑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每次来的感觉都不一样。”老齐的目光痴迷地望向窗外的一片青黄,“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跑西北了,这么老远。”

 

“心血来潮吧。没两天可闲了,能出来就干脆跑远点儿。”

 

檀健次托着下巴,目光的焦点也忍不住越拉越远。很奇怪,这么颠簸的路他居然没晕车,放在以前早就吐得昏天黑地了。

 

为啥突然想跑这么远呢,说来也的确是心血来潮,几年前和人聊天儿的时候他说过自己很想去看看没看过的风景,比如新疆,比如西藏,奈何工作太忙,连隔壁的喇嘛庙都难去。那人就说等闲了吧,退而求其次,新疆和西藏不太现实,带你去看看西北的大江大河倒没有多难。

 

那人是金世佳。

 

那年春天之后檀健次一把火到了现在,整天忙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也就这两年稳定了才偶尔有机会到处走一走。金世佳倒是起起落落落落地又没了消息,也许偶尔演两部话剧糊口,也许在某个深山老林当隐士,反正好好地待在他的生活里,一步也不愿意走出来。檀健次看出来了,这人属于有火的命,没火的心,老天爷追在他屁股后面喂饭都白搭。他还记得金世佳在片场的时候就是个幽默又幼稚的大男孩儿,拍完夜戏就聚在一堆给大家讲志怪故事,他俩还配合着整人,等故事讲到可怕的部分,檀健次就在一边关灯拉闸,然后金世佳会在几个女孩儿的惊声尖叫中抓起他的手,带他溜出去逛街撸串儿。

 

“檀老师,笑啥呢。”老齐的声音把檀健次从回忆里勾回来,他立刻收起了一脸不值钱的笑容,正色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村上春树的一句话,不会忘记的永远不会忘记,会忘记的留着也没用。

 

什么跟什么啊?老齐听不明白,问檀健次你们这一行的人是不是都有点儿文化病,说话不拽两句文就不舒服。

 

檀健次有点惊讶,说你竟然知道我是干哪一行的,你一直没提我以为你家没通网。又说我已经是很没有文化病的那一波艺人了,我以前有个朋友,他才是真有文化病,每天不读几句诗啊文的就不舒服,出来拍戏,行李箱里没两件儿衣服,倒是装满了莎士比亚和太宰治。

 

“啊,有这种人,我知道。”老齐深有体会地点点头,“你们这一行的人是奇怪,但你们想出门儿都喜欢找我,所以我这么些年也算认识了几个明星。知道为啥吧?因为我不上网,也不关心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算有的人表达欲旺盛,我也能做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以跟我出来很安全。你说的这种人我也见过,一开始是觉得装逼,但真认识了就知道人家的书是没白读,人很有意思,说出来的话也很有意思。”

 

没说两句,老齐的话题又转到云南的蟒蛇和大象身上去了,可能是娱乐圈在他看来真没什么意思。

 

下了车,老齐轻车熟路地带他找了家民宿住下,由于檀健次太火,老齐拗不过只能同意窝在民宿点外卖。

 

“你去拿。”他忿忿地靠在床头看照片,心疼那家心心念念好久却吃不上的清真饭馆儿。

 

檀健次到大厅的时候外卖小哥还没到。虽然已经过了立秋,西北的天气却还有些燥热,他随便裹了一件浴衣就踩着拖拉板儿下了楼,由于怕被认出来还戴了墨镜和口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这家民宿的选址很刁钻,但环境意外的好,一楼大厅有设供人休憩的文化角,简约大气的北欧风格加上一整面墙的书,文化气息浓厚。檀健次也不敢在大厅里晃晃悠悠,靠在门廊旁边浅瞄了一眼,正看见有人坐在书架边的沙发椅上看书,一身麻布素衣,背影宽阔。

 

嘶,有点眼熟。

 

檀健次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脑袋,满脑子都是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黄土高原有它的魅力,没去看过的人不会懂。你见过赤红色的山吗?跟被血染过一样。还有河,黄河,明明没风却湍急的很,一眼望不到头。”

 

金世佳清亮的少年音和眼睛里明亮的光点再次推开记忆的大门,闯进檀健次的脑海。

 

“请问您是檀先生吗?您的外卖请签收一下。”

 

“啊?我不是……”

 

檀健次回过神,探头去看才发现是外卖小哥到了,很自然地以为坐那儿看书的哥们儿是等外卖的。完犊子,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说我是檀先生,你认错了。

 

“健次?你怎么在这儿。”

 

外卖小哥一走,金世佳转身面对他,虽然是问句,但似乎也没有特别惊讶。檀健次呆愣着抬头看他,这人一点儿没变,随意但不潦草的头发耷拉着,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黑色的框架眼镜加上一身布衣布鞋,妥妥的文艺青年给圈天菜,过去这么多年再见还是忍不住迷糊。

 

这搁谁谁不迷糊。

 

他支吾了半天才说是赶年底冲kpi之前出来走走,居然能在这儿遇上佳哥,好巧。他乡遇故知的气氛到了,俩人再这么直愣愣地站着就不太合适,于是檀健次邀请他去房间一起吃点儿,金世佳也没客气,点头答应了。

 

要不怎么说人生处处是惊喜,俩人一进门儿,老齐就指着金世佳嗯嗯了半天,说好家伙你怎么也来了。金世佳懵没懵檀健次看不出来,但他和老齐是都懵了,巧也不是这么个巧法,天南海北都搭不上的三个人居然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遇上了,还碰巧都是朋友。

 

“哦……那我知道你今天说的那个人是谁了,好巧,我说的也是他。”老齐挺高兴,出门在外遇到朋友怎么说也是值得喝一顿酒的好事儿,于是果断提议弃外卖于不顾,三个人出去找个地儿喝一杯。

 

西北少酒馆儿茶舍,倒满街都是炸串扎啤,三个人找了家烤肉店坐下,老齐一边招呼着倒茶,一边冲着戴白帽的回族小哥喊,五十串羊肉带花儿,二十串胗子,三条烤鱼再加五桶扎啤。

 

“两条烤鱼!”檀健次跟着喊了一句,“佳哥不吃鱼。”檀健次闻着满屋子的烟火气和烤肉香,脑子里直犯迷糊,但仍然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问能吃完吗,这大晚上的,我是明星,我得身材管理。

 

“谁不是明星,人家也是明星。”老齐瞥了一眼檀健次旁边默默喝茶的金世佳,“你瞅瞅你俩,一个壮得跟牛一样,一个瘦得像鸟儿。檀老师,多吃点儿吧,你那大腿都没人老金的胳膊粗。”

 

“你懂什么,我俩走的路线不一样。”

 

金世佳听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怼,没说话,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很深。檀健次觉得他奇怪,因为记忆中的金世佳要么冷淡安静,要么幽默欢脱,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一举一动都带着温柔的沉默。

 

除了沉默,他的眼神就没从自己身上离开过。

 

三桶扎啤下肚,三个人,准确来说是两个人的话题已经从茫茫大漠聊到了皑皑雪山,老齐也说金世佳今天反常,以前挺能聊一人怎么今天像吃了哑巴药,眼睛都快在檀老师身上拉出丝儿来了。

 

啤酒这东西一喝通就要上厕所,檀健次终于忍不住了,一方面是生理上,一方面是心理上,金世佳盯得他毛都要竖起来了,吞下最后一口羊肉就往厕所跑。缓了一阵,檀健次撑在水池边洗了把脸,晕晕乎乎地抬头,正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身后,映出金世佳仍然沉默的一张脸。

 

“操。”酒劲儿上来了就控制不住情绪,檀健次无语地抓了抓头发,转过身苦笑,“佳哥,你有事儿说事儿行吗,这么久没见了,你能不能别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什么眼神呢?悲悯、怀念、哀伤,或许还有点儿暧昧不清的爱恋。

 

“健次,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甘南吧?老齐说的,我不知道,跟他出门儿我不带脑子。”

 

“别去了。”

 

嘿。檀健次咬了咬牙,觉得金世佳今天纯粹是没事找事,专门跑到这儿气他的。

 

“我凭啥不去?我好不容易休个假。以前是你说要带我来西北玩的,咋了,你没带我玩儿还不让别人带我玩儿?”

 

“那我带你,你别去了。”

 

救命。檀健次真不知道要说啥了,他这会儿正处在醉和没醉的临界点,情绪一冲,思考能力和语言能力直线退化,张了半天嘴也只能是沉默。徐志摩说的没错,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金世佳这人矛盾,别扭,拧巴,诸如此类的一切同近义词安在他身上都不过分。檀健次又忍不住想起从前,想起厦门海边他们也曾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见爱情,那层窗户纸比蝉翼还薄,但就是怎么也破不了。他俩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这么多年一直想不通,他们曾经做着普通朋友都会做的事,比如约饭、聊天、一起看剧,也做着普通朋友不会做的事,比如在拥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当年的檀健次自信,一心认为金世佳眼里有他,可时至今日,他倒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心动。

 

于是他为这场盛大的暗恋学会了一个有些哀伤的成语,叫无疾而终。

 

这么一闹,檀健次的酒也醒了大半,回去的时候老齐已经彻底喝高了,一边问你俩跑哪儿去了,一边还要叫酒。檀健次赶紧把他拦住,两个人半掺半扶地把人带了回去,檀健次支吾着说佳哥再见,金世佳却说他就住隔壁,明天早上跟你们一起。

 

喝了酒本应该痛快地睡一觉,檀健次却做了一晚上梦,梦里的他们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只是看着金世佳就忍不住高兴的夏天。俩人第二天的行程安排是去中山桥拍黄河,金世佳前一天的话他没敢当真,结果下楼还真就看见他又坐在昨天的位置上看书,只不过这次换了一身运动休闲的行头,看上去哪像是快四十了,分明是二十多岁的阳光少年。

 

三个人租了一辆车,金世佳自觉地担当了司机,老齐刚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就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剩下檀健次一脸莫名地坐上副驾驶。今天的金世佳很正常,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就没停过,讲他上一个剧组里的事,讲他前阵子看过的一个荒诞的戏剧,也讲他在组里发现的当地美食。

 

他正常到有点不正常,就好像他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檀健次没有看他,时不时附和几句,只撑着头看窗外辽远的山河,干燥的秋风胡乱吹在脸上,他甚至有些恍惚自己身处何时。

 

车子稳稳停在路边,层层的石阶之下就是平坦宽阔的滩涂,有三两行人路过,驻足看黄河奔流翻涌。檀健次很难不被如此壮景震撼,正要下车,手腕却被金世佳握住了,又听他转头叫老齐先走,一会儿他们两个自己转转。老齐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毕竟拍照也需要安静,他自己一个人更能专心。

 

“佳哥,有事儿吗?”檀健次挣了挣自己被握住的手腕,金世佳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力道,有些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呃……也没什么事。你不知道老齐的习惯,他拍照不喜欢有人打扰。”

 

檀健次没说话。他发现自己的确比前几年要稳得住,要是放在过去,金世佳这种半明半暗的态度早就让他抓心挠肝了。现在的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顺带着看清楚了很多人,读书和旅行带给一个人的东西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沉淀。

 

老板,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像金老师了。这是他助理今年年初跟他说过的话。

 

“健次。你去过敦煌吗?特别漂亮。沙漠里的天空很低,星星跟钻石一样镶在天上,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

 

“是吗?没去过,我去过的地方太少了。”

 

“那就明天吧,我带你去敦煌。”

 

金世佳的眼睛其实很好看,望着你的时候像是一汪沉静的深潭,唯有倒映在里面的人影能泛起涟漪。檀健次有些看呆了,脑子都没转一下就恍恍惚惚地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佳哥,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双眼睛看只狗都深情。”

 

“因为我看的是你,不是狗。”

 

檀健次干笑两声,一边惊讶这人还挺会接梗,一边暗骂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能轻易被美色诱惑。想着想着发觉不对,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的荒唐邀请,赶忙问那老齐怎么办,要不把他也叫上。

 

“不要。”不知道是不是檀健次的错觉,他竟然从金世佳生硬的语气和挪开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丝吃味,“他还需要你来操心?他这人出了门就跟泥鳅一样滑,你对他来说才是巴不得甩掉的大包袱。”

 

檀健次哼了一声,内心坚定地信任他和老齐之间的革命友谊。谁知中午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金世佳提起这件事儿,老齐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虽然言语中略带遗憾,但檀健次明显能从他多添了一碗饭的举动里看出如释重负。

 

“敦煌好啊,来了西北一定要去敦煌。可惜我有几个搞摄影的朋友正好在四川,叫我叫的不行,咱们的甘南之行就有缘再续吧。”

 

檀健次看向金世佳,后者耸耸肩,一脸的“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于是乎,俩人隔天就坐上了去往敦煌的动车。

 

(二)

 

两个人出发的时候是下午,到敦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金世佳早在动车上就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订好了民宿,约好了第二天的宿营地,连当地的特色小馆儿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檀健次发现,他可能注定要做个废物,从十几岁一直混到现在三十几岁,出门在外就从来不需要他自己带脑子。

 

挺好,说明他就是个活该享受的命啊。

 

金世佳选的民宿很有当地的特色,就是地方偏僻,突兀地伫立在平坦开阔的公路旁边。据说这里曾经是一处琉璃博物馆,后来改造成民宿,走进去会经过一条焚香诵经的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神秘精美的敦煌壁画。穿过长廊,又经过几间供游人娱乐体验的文化间,两个人到了一个布置着小花园和二层小楼的庭院,不知品种的藤蔓攀着铁质的楼梯蜿蜒而上,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让整个庭院看起来清新干净,如画一般。

 

老板是个朴实和气的中年女人,把钥匙交给他们就离开了。檀健次来的路上还在脑内排演了一出经典的玛丽苏戏码,比如他们说开两个房间,前台回答不好意思,只剩一间大床房了,于是两个人迫不得已尴尬又羞涩地同住了一个房间。可是现实没有给他机会,佳哥也没有给他机会,地址偏远的民宿房间很空,而金世佳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开一个房间。

 

“佳哥……要不再开一个房间吧?”檀健次看着金世佳的大手握着小小的钥匙捅进锁孔,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涌进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为什么?”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檀健次才知道自己又自作多情了,因为这是个标间儿,两张单人床并排放着,中间甚至隔了很大一个床头柜,一瞬间打碎了脑子里许多旖旎的幻想。

 

檀健次,你有没有点出息,房间当然应该是标间啊。檀健次在心里怒斥自己。

 

两个人各自收拾,但金世佳的行李明显比檀健次少太多,简单归置之后就倚在床头盯着他忙碌的身影,摸烟的手顿了顿,还是算了。

 

“你抽吧,不用在意我。”檀健次回身正巧看见他把掏出一半的烟盒塞回去,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里面居然有一丝玩味。

 

“耳朵好红。”金世佳笑了,眼神像钩子一样掠过檀健次烧灼的耳尖,舌尖快速地舔过唇瓣,这是他下意识的小动作。

 

“呵呵呵呵……有点热。”

 

这分明是调情,檀健次背对着不再看他,心里像有只猫在抓。他真的不太明白金世佳,之前正直得像块木头,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出现,竟然没事儿人一样地处处撩拨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不信这些暧昧不明的举动都是无心之失。

 

收拾停当,俩人匆匆忙忙地吃了点外卖就打算洗漱休息,檀健次看金世佳默默无言地站在窗口抽烟,犹豫了一下没说话,自己先去洗澡。民宿不大,但洗澡水的温度却意外舒适,檀健次足足在淋浴底下放空了半个小时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水,却发现进来的时候忘拿浴衣,只能先把换下来的衬衫穿上,隔门叫了金世佳两声,无人应答。他觉得奇怪,探头出去看了看,发现金世佳竟然不在房间,窗户关着,门却敞开,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了檀健次温暖的身体。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滂沱大雨,雨水密集而沉重地打击着窗檐。

 

檀健次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刚要去关门,金世佳高大的身躯就挤了进来,整个身子顷刻间被笼罩在了一大片阴影里。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去看才发现金世佳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发丝滚下,单薄的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硬朗结实的轮廓。

 

“怎么了这是?下这么大雨你跑外面干什么去?”

 

“雨突然下起来了,老板晒在院子里的衣服来不及收,怎么好让她一个女人淋雨。”

 

“那你也该打个伞。”檀健次把一块干毛巾盖在他头上,一点儿也不温柔地擦了擦,“衣服湿都湿了,早两分钟收晚两分钟收没差别。”

 

淋了雨的金世佳异常乖巧,只静默地垂头坐着,任檀健次作乱的小手把他的头发揉搓得乱七八糟。

 

别擦了,反正还要洗澡。金世佳握住他的手腕,平时清澈的嗓音变得沙哑,眼神似有若无地撇了撇那双暴露在空气中的细白的长腿。檀健次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着装实在不算合适,呼吸一滞,结巴着说你赶紧去洗,就小兔子一样钻进了被窝。

 

浴室响起水声,蒸腾的热气似乎能从门缝里满溢出来,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跟着升温。檀健次面对着墙面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热,想了想还是转身关掉了床头昏暗的小灯,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金世佳洗得很快,出来的时候没说话也没开灯,只规矩地躺上了自己的床,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檀健次知道,他没睡着,并且他也一定知道自己也没睡着。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檀健次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只是执拗地等着,像那一年没有结果的每一次等待一样,好像等到最后也并没有期待着金世佳能向他的方向迈出一步,他只是在等自己那颗滚烫沸腾的心脏在无尽而徒劳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凉下去。就这么等着,等着,脑子里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晰的回忆,那是猎罪播出后的冬天,他和金世佳在北京约饭,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喝多了,情到浓时,半梦半醒着似乎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但他醉的太厉害,怎么想都想不起那天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只记得房间门口突然传来了什么声音,他吓得一僵,金世佳就追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是狗仔吗?他不知道,可是等了几天,没等来新闻,也没等来解释。从那以后,他似乎预感到他们会越来越远,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只能接受。

 

佳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午夜寂静,檀健次的声音凉得像在秋雨里浸泡过一样,连尾音里都藏着难以掩饰的无力和委屈。金世佳沉默了许久,久到檀健次在半梦半醒中落下眼泪才讷讷地说了一句,我想见你,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见你。

 

“佳哥。”檀健次睁开眼睛,逼最后一滴眼泪掉下来,然后吸吸鼻子,闷闷地说了一句好冷。他听见金世佳翻过身的声音,在他开口的前一刻出声打断,“金世佳,你要是敢说让我多穿点衣服,我现在就掐死你。”

 

金世佳没说话,起身下床,沉沉的脚步声向檀健次靠了过来。他轻手轻脚地贴着他的脊背躺下,手臂一揽就把他小小的身子结结实实地裹进了怀里,心脏的震动透过弓起的蝴蝶骨传进檀健次的耳膜,一声一声,像在回应时空对岸的每一次错过和遗憾。

 

“睡吧。”

 

(三)

 

敦煌的沙漠也许不算广阔,却足够温柔。

 

檀健次曾经对大漠抱有一种危险的幻想,无垠的黄沙、焦渴的空气,人类太渺小,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可当他跟着驼队一步一晃地在沙漠中漫步,视线中是消失在天边的几近透明的城市轮廓和触手可及的洁白云朵,驼铃声声,才暮然感觉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安宁。

 

他们参加了一个沙漠的宿营团队,说是团队,实则只是负责车接车送,到达目的地之后的一切活动由自己安排,晚上出租帐篷,供游人在沙漠过夜。

 

沙漠里的娱乐设施很多,檀健次骑着骆驼看够了风景之后就痴迷于玩沙漠摩托,虽然只能坐后座,但摩托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和高速飞跃沙丘的失重感足够刺激。在他第十次排在队伍后面的时候,金世佳终于忍不住无奈地拉住他的手腕,说你差不多得了,人家工作人员都不愿意载你了。

 

“屁,老子掏钱玩的,他凭什么不愿意载?”檀健次正玩到兴头上,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都是跳动的光亮。

 

金世佳没再说什么,只在一旁陪他排着,等快到的时候突然走开,檀健次没在意,他正专注于找一首适配的摇滚做BGM。排到他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金世佳一身专业装备坐在摩托车上回头看他,勾着唇角挑了挑眉,待他走近就把头盔套在了他头上。

 

檀健次由着他给自己戴头盔,嘴却惊讶得合不上,愣了半天才说佳哥你别闹,人家这是专业的,我还想多活几年。金世佳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专业的,堵的檀健次说不出话,毕竟金世佳奇怪又牛逼的技能太多,他实在不好质疑。迟疑着上车,檀健次唯一一次脑子里完全正直地死死抱住了金世佳的腰,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不是因为爱情,是因为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檀健次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刚想说要不算了,金世佳却突然大着嗓子喊了一声别怕,然后就发动引擎冲了出去。

 

檀健次此生第一次感受到吓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金世佳的路子比之前的小哥更野,重型摩托嘶吼着冲上沙丘,檀健次几乎听不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只觉得身体都有好几次和座位分离,腾空又坠落,扬起的黄沙扑在身上又随疾风消散,他只能用尽全力抱紧金世佳,连指甲都深深扣进皮肉里。金世佳带他骑得更远,摩托一次又一次在大漠里跳跃,檀健次适应之后就放松了身体,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喊叫,瞬间就被淹没在混着沙粒的风里。

 

“多多!”

 

“啊?”

 

檀健次好像听到金世佳在喊他,可是太吵了,引擎声、风声和心跳声乱作一团,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隐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多多!”

 

他又喊,这一次檀健次听到了,刚想回应,就听到他熟悉又清澈的少年音大剌剌地顺着风传进他的耳朵:

 

“金世佳可以爱檀健次吗?”

 

车子稳稳停下的时候,檀健次还懵着,抬头盯着金世佳波澜不惊的眼睛,任他帮自己取下头盔。

 

迎着橙红色的夕阳,檀健次跟在金世佳身后,看他如松般挺拔的背影,呼吸都有些停滞。团队替他们准备了自助火锅,支起的大棚下面已有飘香的炊烟袅袅升起,大家都陆续入座,一派灯火可亲的人间烟火气。

 

檀健次知道,金世佳可能以为自己听不到,看他一下车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想不明白他们两个为什么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变得那么复杂。

 

金世佳在前面拿吃的,檀健次就悠哉悠哉地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地拿起一块小点心塞进嘴里,甜得他腮帮子泛酸。金世佳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无糖可乐,转头想递给他,就发现檀健次跟了半天两手空空,嘴边倒全是点心渣子,无奈地把可乐塞进他手里,又忍不住抬手帮他擦了擦。檀健次正想说他出来玩也可以喝有糖的可乐,就看到金世佳的手腕上缠着一串漂亮的红棕色佛珠,他的手本就好看,戴上手串更显得小臂肌肉匀称漂亮,又有一种野性与佛性的诡异的矛盾感。檀健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等他俩开始吃饭才嘟嘟哝哝地问他怎么开始盘串儿这种步入老年的活动了。金世佳一本正经地回答,贫僧皈依佛门了。

 

“扯淡。”檀健次笑出声,也没跟他继续掰扯,只当是开玩笑。他再了解金世佳不过了,他虽然看上去一副无欲无求的出家人的样子,但骨子里比谁都闷骚,更不论他是坚决的唯物主义者,求神拜佛这种事情没可能的,这辈子都没可能。

 

再说了,这事儿在他自以为无人知晓的表白之后显得没有任何说服力。

 

“在想什么?”金世佳夹了一大块鱼肉在他碗里,檀健次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碗已经高高地堆起一座小山,于是笑了笑,回他说在想为什么你不吃鱼却要拿这么多鱼肉。

 

金世佳结巴着说因为你爱吃鱼,他又问那我不爱吃什么?金世佳就回答说内脏。

 

“行,算你过关。”檀健次得意地歪歪脑袋,“我也不差,我知道你不爱吃鱼。但是你太挑食了,好多东西都不吃,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高的。”

 

当整片天幕变成深蓝色的时候,果真就和金世佳形容的一模一样,星星像钻石一样镶在天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檀健次被金世佳半拖半拽着爬上远离熙攘人群的一座沙丘,他们的帐篷就支在沙丘背后,檀健次只申请了一顶帐篷,美名其曰省钱。

 

两个人并排躺在柔软温暖的沙地上,好像漫天的星子都落进了眼睛里。檀健次跟小猫似的,舒服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整个人躺成一个“大”字形上下挥舞着四肢,直到被扬了一身沙子的金世佳握住他不安分的手才安静下来,沉静的夜幕之下只听得见两个人都不算沉稳的呼吸。

 

“宇宙还挺谦虚的,明明拥有一切,却叫太空。”檀健次回握住他温热的掌心,声音低低的,像唱歌一样好听,“这不是我说的,网上看到的。我没这么文艺。”

 

金世佳笑了,说你还真诚实,你就算说是你说的,我也不会知道,檀健次就说,是啊,关于我的很多事情,你都不会知道。金世佳问比如呢,檀健次就摇摇头,从地上爬起来,把摄像机打开塞进金世佳手里说,帮我拍个炊拉檀唱吧,虽然是休假,也要时不时营个业才不会被大众忘记。

 

“咳咳……”檀健次看向镜头,好像能通过那里看见金世佳的眼睛,脸颊有些热,却被夜色很好地掩饰了颜色,“大家好,我是健次,好久没有炊拉檀唱啦,今天很开心,给大家带来一首《尚好的青春》。希望你们喜欢。”

 

“尚好的青春 都是你

再遥远 都跟随你

若滂沱大雨不曾见证海角相偎依

衣角怎么会 湿淋淋

 

尚好的青春 都是你

没有片刻不想你

就算能真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你

遗失的青春 怎能回得去”

 

檀健次轻轻缓缓地唱,眼睛安静地阖着,一身白衣随风飘动,像天使坠落人间。唱到这儿,他顿了顿,突然转头朝镜头看过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是月光,好像是眼泪,金世佳的心脏突然抽痛,因为檀健次没有在看镜头,他是在看他。

 

“千万记得天涯有人在等你

风 再疾再狂我也不放弃

愿为你 直到有一刻能守着你的心

就算你不会懂 也不会可惜

 

千万记得天涯有人在等待

路程再多遥远不要不回来

不去想 不去计量你的心有多明白

前往幸福的路有多少阻碍

 

就算给你的爱 石沉大海

青春飞逝就再 找不回来”

 

一曲罢,檀健次的眼角有泪滑落,很烫,几乎能灼痛心脏。他看着金世佳放下相机,眼睛里有他的影子,他们相互凝望了很久,直到檀健次说,佳哥,那个问题,再问我一遍吧。

 

什么?金世佳的声音有些不稳。

 

“摩托车上,你问过的问题。再问我一遍吧。”

 

金世佳的眼睛深不见底,好像轻易就能将檀健次吞噬。

 

“金世佳可以爱檀健次吗?”

 

“可以。”


这次没喝酒,檀健次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柔和的晚风、温软的沙地、干燥的空气,还有金世佳的吻。他们没完没了地接吻,温柔的,也热烈,身体和呼吸一样纠缠,顺着沙丘滚下去,坠入欲海。檀健次哭着问金世佳你为什么要离开,金世佳只是更深地进入,然后吻去他的眼泪,伏在他的耳边说我是混蛋。不知道过了多久,檀健次只记得睡去之前视线越过金世佳的肩膀看到的月亮、沉沉浮浮中迷蒙的星空、滚烫到快要融化的骨血,还有那串佛珠硌在锁骨上的钝痛。

 

“智者不入爱河。去他妈的。”

 

(四)


檀健次迷迷糊糊的醒来时,身上酸痛得厉害,好像有人在他脑袋里放了一口大钟,哐啷哐啷砸得他想吐。

 

他该在沙漠里的,该在金世佳的怀里醒过来,金世佳还说,会在日出之前叫醒他,因为沙漠的日出比任何地方的都漂亮。可是当他慢慢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倒在一个逼仄的巷子里,天已经黑了,他能透过不远处的缝隙窥见城市的车水马龙。

 

视线很窄,他看不清晰,只隐隐约约觉得熟悉。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踉跄着爬起来往巷口那边走了几步,朦胧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佳哥……把车停哪儿了?”

 

“快到了,过了这条街有个广场。”

 

是他和佳哥的声音!檀健次还来不及反应,金世佳和他相互搀扶着的身影就从他面前,从这道窄窄的巷口一掠而过,脚步很乱,又带着些匆忙。檀健次觉得他大抵是疯了,怎么,如愿以偿地跟金世佳睡了一觉就乐疯了?不然打死他也解释不了眼前发生的的这种极度诡异的画面。

 

没有别的法子,他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一些片段。他想起来这是北京,街道的样子和他记忆中没什么两样,不停掐着胳膊的手慢慢卸了力道,因为是真疼,也因为过于真实的视觉和体感。

 

他没在做梦。所以他一定是疯了。

 

檀健次看着两个人在小广场上了金世佳的车,只不过都上了后座,可能是助理开车或是叫了代驾,于是他打了个的,失魂落魄地跟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车。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现实中说出这句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但也不一定,因为他不能确定这诡异的情况是不是现实。

 

坐在车里,他隐约意识到这是哪一天的事儿。司机从镜子里瞄他,问了一句小伙子,是不是老婆出轨了要捉奸啊。他默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我捉我自己的奸啊。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却有什么东西磕疼了额头,檀健次一看,就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缠着金世佳的那串红棕色的佛珠,只是他的手更细,多缠了两圈也松松地挂着,并不太合适。

 

檀健次又懵了,因为这就说明沙漠里发生的事情也是真实的,不是他白日做梦。可是这串珠子怎么会在他这儿的?

 

车子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檀健次记得,这就是他之前为了拍摄方便住过的酒店,他看着两个人迈着有些踉跄的脚步走进去,赶忙付了钱下车追上,电梯已经上升,好在他记得自己的房间在三层,于是从楼梯间奔上去,一拐出来正看见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

 

金世佳把人整个箍在怀里带进房间,没手关门,就用脚带了一下,檀健次看准时机扒住门缝,小猫一样溜了进去。房间很宽敞,进门有个小小的门廊,拐进去才是卧室,檀健次就悄悄躲在门廊的墙边窥伺,心跳声吵得他什么也听不见。

 

这种感觉太离谱了,记忆里碎成渣的片段和眼前的画面一点一点拼接重合,只相距几米,檀健次却像看电影一样看着自己被金世佳抱上床,看着他想走却被自己勾住手指,看着自己的手臂攀上他的脖子,黏黏糯糯地在他耳边说着情话。金世佳的眼神和沙漠里时一模一样,深沉而热烈,由着怀里的小家伙肆意撩拨,直到檀健次吻上他的喉结,眸子里点点的星火才一下子烧成火焰,大手扣住他细弱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低头亲了上去。

 

我的天哪,我怎么喝成这样也能超常发挥啊。檀健次看得一愣一愣的,别说床上的那个,就是站在一边儿的这个也快被一把火烧死了,喉咙干得厉害,一看金世佳脱掉了上衣,心说不会他俩早就睡过了吧,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啪!

 

房间的窗户开着,对流风一吹,刚才为了不发出声音而虚掩上的门重重关上,一瞬间,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没了动作。檀健次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见金世佳起身穿上了衣服,脑子一团乱麻地夺门而逃,慌乱之下藏进了楼梯间,从透明窗框里看到金世佳匆匆掠过的身影。

 

他有些抵触将要发生的事情,连扶着墙站起来都艰难,但他得跟下去,因为这是困住他这么多年的牢笼,他需要一个结果。

 

檀健次一路跟着金世佳来到了酒店临街的一家清吧,好在夜晚灯光昏暗,他全副武装之下背对着坐在了金世佳后面不远的位置。一顿折腾下来金世佳的酒意醒了大半,对面坐着的是他助理,跟了他许多年,发现他老板一脑门子官司,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好像是被拍了。媒体那边儿有熟人没,你打听打听,接下来这两天如果有新闻,拦一下。”

 

“我的哥。十年前我刚入行的时候你要是有点觉悟,兴许我现在能有关系。你确定被拍了吗?看到相机了?”

 

“那倒没有。但有人进了房间,在门口看到个人影,追去就不见了。”

 

相顾无言。半晌,金世佳又不死心地问他咱们工作室的公关团队呢,助理也只能惆怅地回复他说过去这么些年我们这几个人凑一凑啥都能干,公关这种事情你也倒是给我们一些练手的机会呀。

 

“那怎么办?”他有点恼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坐以待毙的话他就完了!他努力了那么多年,才刚火起来,就被我这么断送了?要不联系一下他的工作室吧,他们应该有路子。”

 

“你现在着急了?早干嘛去了。”助理忍不住骂,“我提没提醒过你?还在厦门的时候你就那个样子,还跟我装。大哥,我跟你多少年了,你转转眼珠子我就知道你想什么,当时没戳破你,一方面顾着你的面子,一方面也是没料到剧能火成这样。但我说了没,我说大环境不好,灰色地带太多,让你小心点,收敛点,你听我的了吗?”

 

“我还不够收敛吗?我他妈……算了。”金世佳一头扎在桌子上,准备当鸵鸟。

 

“行了。他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事关你,我就不能不管。他工作室我会去联系,媒体那边我也会想办法走动,你要做的就是把心收回来,除非你乐意把你们两个人的前途都搭进去。尽人事吧,结果怎么样就听天由命了。”

 

说完,助理起身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走了。

 

金世佳和檀健次背对着背,中间隔了一条叫做时间的河。金世佳紧张、心烦、思考的时候都喜欢抽烟,此时像个木头似的呆坐着,一根接着一根,浓稠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熏疼了檀健次的眼睛。

 

“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拥包围,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开,要人声鼎沸。”

 

视线有些朦胧,不知道是熏的,还是别的什么。檀健次本以为自己会有一些更清晰或是更具象的感受,比如遗憾,比如愤怒,比如不甘,随便什么,都比现在这种感受要好。他觉得命运好像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自己耿耿于怀许多年的那个答案竟然是这种荒唐的模样,他的遗憾,冥冥之中,全都是由他自己造成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金世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檀健次恍惚着,在昏暗的灯光和久久不散的烟雾里看见了厦门蔚蓝的大海。


(五)

 

手机铃声响起,檀健次翻身把自己藏进被子里,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才发现是助理打过来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地失真,问他人在哪儿。回忆突然一股脑儿地灌进脑海,他猛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沙漠,而金世佳不在身边。

 

“沙漠。敦煌。”他有些呆滞地摸了摸身边的位置,是凉的,没有余温,“怎么了?才这几天就催我回去吗?”

 

“不是,就是有点担心你。之前不是说要去甘南吗,怎么去了敦煌。”

 

檀健次随便编了个理由把助理打发了,他总不能说自己中途跟着男人跑了还被劫色,苦涩地看着手腕上缠着的那串佛珠,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卖的。他不知道金世佳去哪儿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要逃跑,提上裤子就不认人这种事情就算发生在他身上也不该发生在这里,金世佳得多混蛋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沙漠里。

 

檀健次此时才想起他和金世佳到现在都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当年一气之下割断了所有可能联络的通道,如今想打个电话都不行。强忍着愤怒收好帐篷和行李,檀健次找到营地负责人,问他知不知道和他同行的男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谁知那人愣了半晌,问他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吗?哪来的同行的人。

 

“我们是两个人来的,我借一顶帐篷是因为……算了。麻烦您查一下通讯记录吧,一直是他在跟您联系,您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也成。”

 

那人听了却面露疑色,把手机掏出来翻了一会儿递到檀健次眼前,说这不就是你吗,一直是你跟我联络的啊,你还说你第一次一个人出来玩,让我多多关照。

 

檀健次盯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说不出话。那的确是他的电话号码,而且不止一通,可在他混乱的记忆里,他一通电话也没打过。强烈的恐惧感激得他一身鸡皮疙瘩,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北京的街道还历历在目,眼前更为真实的沙漠却换了模样,他不信前一晚的一切都是梦境,就凭他手上的这串佛珠,他打死都不信。

 

“喂……”檀健次已经极力掩饰,可声音里的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冷汗像流水一样浸透衣衫,“帮我查一下金世佳的行程。”

 

助理显然没想到时隔多年又从自家老板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有什么事,对面没回答,只说让他查细一点,最好能确定他人现在在哪儿。挂了电话,檀健次有些无措地坐在一边等待,焦虑得手机都快拿不稳,只能点开微博翻起来,希望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甘南泥石流致多人遇难#

 

热搜第一高高地悬着,就像檀健次没有落点的心脏,看到甘南两个字,他不由自主地点了进去。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故,现场的救灾视频十分惨烈,几乎整片山体都坍塌下来掩埋住细窄的公路,即便谁看都知道人要是埋进去一定没命在了,但仍有大批大批的战士在争分夺秒地寻找生命的遗迹。

 

转发,祈祷。他突然想起早上助理打来关心他的那通电话,也许是看见新闻,以为自己去了甘南吧。正胡思乱想,助理的微信发过来,说金世佳人就在上海,昨晚还在话剧院演出,配图是一张他站在舞台的光柱里谢幕的照片。

 

操,别开玩笑了行吗。檀健次的心情崩溃到极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恍惚中觉得自己成为了金世佳荒诞戏剧里的男主角,像个傻子一样被残酷的命运耍得团团转。坐着旅行大巴踏上归程,檀健次无言地倚靠在窗边,听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眼前的沙漠戈壁逐渐消失不见,脑子里片段式地划过许多画面,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涌现出来,似乎他和金世佳这次的“偶然”相遇就是个奇怪的错误。

 

他为什么会碰巧出现在他们所住的民宿里?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见他的第一反应却那么淡然?为什么他用那样哀伤的眼神望着他?为什么他前后两次阻止他跟老齐去甘南,一次不成功第二天还要坚持带他来敦煌?

 

前前后后,他一共说了三次“你别去了”。可为什么偏偏是甘南呢……

 

一些极端荒谬的念头闪过,檀健次却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因为如果没有金世佳的阻拦,他和老齐就一定会去甘南。西北干涩的秋风吹的他眼睛疼,他把车窗关上,在寂静压抑的车厢里深深地凝视手上那串似乎越发鲜亮的佛珠,他知道,这是证明过去的一切都真实发生过的铁证,也是他在这场时间游戏中握在手里的唯一线索。

 

回到民宿后,檀健次不死心地再次询问老板,得到的回复一样,他是自己来的,金世佳这个人好像从未存在过。

 

敦煌之旅在一团乱麻中匆匆结束,檀健次直接买了最早的机票去上海。他太想见金世佳,哪怕他没有记忆,哪怕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此时此刻他也只想抛下一切去见他。于是一下飞机先回住处安置行李,正琢磨着怎么联系他,老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一起约饭,作为把他一个人撂在半路上的赔礼。

 

又是一个人。檀健次的心里一沉,全世界都和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的感觉真的很不爽。他没搭理老齐那茬,只犹豫着问他为什么没有带自己去甘南,老齐听完愣了几秒,以为檀健次在讽刺他不仗义,于是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地腻歪了半天,檀健次才从他混乱的语言里提取到了些许关键词。

 

在老齐的记忆里,是檀健次自己改变主意要去敦煌,而自己的朋友又正好在四川发出邀约,两相衡量之下他才“勉强”同意兵分两路的。

 

去他妈的。檀健次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可还记得老齐在饭桌上痛快得不能再痛快的表情。不想跟他胡扯,檀健次问他认不认识金世佳,老齐嗯嗯着说认识,檀健次就让老齐把金世佳的电话发给他,结果看着那串号码犹豫了半天都没拨出去,只能又麻烦老齐去帮他问问金世佳现在人在哪儿,能见就见,不能见也好有个准备。

 

“娱乐圈儿还真是个圈儿。”老齐呵呵笑着,似乎觉得这事儿琢磨起来挺有意思,“虽然跟你俩都出去过,可你俩完全两种人啊,从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还真有点儿诡异。”

 

“我看你家是真断网。”檀健次苦笑,又叮嘱让他问的时候小心,不要让金世佳察觉到是他要问的,唠叨了好几遍才惴惴不安的挂了电话。结果老齐这次出乎意料的靠谱,檀健次放下手机收拾了几件衣服的功夫就收到了他的微信,一共两条,第一条是一个地址,貌似是上海一处话剧排练的礼堂;第二条是个哭泣的emojy,后面跟了一句“用两百块换来的地址,檀老师报销下靴靴”。

 

啊,不会是在讹我吧。檀健次半信半疑地给他转了二百,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法跟金世佳求证,就当是给他一些感谢吧。

 

天色暗了,檀健次盯着那个地址良久,最终还是咬牙出了门。

 

礼堂的灯光还亮着,透过方方正正的窗户,在地上印出一片银白的霜。檀健次站在树下凝望着漆黑的大门,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四肢都有些僵硬了,余光里那抹光亮才“啪”地熄灭,接着就有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说笑着走出来,喧闹声短暂地为这个静谧的夜晚染上些活泼的生气,檀健次眨了眨困顿的双眼,在人群中发现了明显高出大半头的金世佳。

 

他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排练后显得疲惫,两只手松松垮垮地插在口袋里,淡淡笑着听旁边女演员的玩笑。

 

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和勇气,檀健次从阴影里走到光亮下,迎着熙攘的人群,一眼撞上了金世佳转过头来的目光。相距有十米远,即便他把自己裹得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金世佳的脚步还是顿在了原地,接着身边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眼神在他们俩伫立凝视的身影之间流连。

 

只半分钟,人群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檀健次看着金世佳如梦初醒般跟周围的人解释了些什么,接着大步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攥着他的手腕把人带进了路边行道树的阴影里。

 

“呃……好,好久不见。”金世佳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尖,眼神想看又不敢看地去瞟檀健次取下口罩的一张脸。

 

檀健次的笑有些苦涩,说我们不是昨晚还在一起吗,意料之中地收获了对面不明所以的一声“啊”,于是只能违心地说逗你的,我的意思是我昨晚去看了你的话剧,很精彩。尴尬地对视了一阵,虽然已经确定他没有去过西北的记忆,但檀健次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于是提议去吃点宵夜,以为会被拒绝,谁知金世佳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说是为了安全,免得在外面被偷拍。

 

一路无话,点外卖无话,相对而坐仍然无话,金世佳显然比檀健次更难受,嘴唇几次张合都没能说出什么来,最终只能在咽下第一口面后讷讷地问一句“好吃么”。

 

“当然好吃,拍完猎罪之后你带我在上海打卡的第一家面馆儿,这么多年我都记着,每次来都会叫工作室帮我买。”檀健次埋头一口一口地吃,头顶的发丝柔顺地垂下来,金世佳好像能看到他浅笑的唇角,在过去的回忆里徘徊不前。

 

“健次……”

 

“佳哥。”檀健次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复杂的心绪被很好地掩藏住了,反倒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格外勾人,“我这两年闲了喜欢到处走走,看过了古镇流水和大江大河,也走过了南方的青山和北方的戈壁。我知道我看过的风景远远没有你多,但我记得你跟我讲过的每一次旅行。”

 

檀健次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着,没什么中心思想和逻辑可言,好像只是分享生活,好像又藏着一些别的东西,金世佳听不懂,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檀健次却逐渐想明白一些事情,他问自己,虽然过程仍不清晰,但结果就是如此,金世佳不记得,沙漠里所有的缠绵悱恻都化为了虚妄,当命运的齿轮再一次转回了原点,他还愿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

 

答案是愿意,即便再来三千次,他的答案也是愿意。

 

他们喝了点儿酸甜的果酒,释怀了的檀健次放松下来,跟金世佳讲起这些年来娱乐圈里的人走人留,讲他再也遇不上能让他倾心依靠的搭档,讲他们之间没能兑现的许多个约定和旅行。果酒没什么度数,金世佳却好像比檀健次醉得还厉害,眼泪还在眼眶里的时候就被他低头拭去,眼尾红着,唇角却染上这么多年来难得纯粹的笑容。

 

他们还是契合,再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一直坐到十点多,两个人谁也没有继续坐下去的理由,金世佳又从柜子里拿了件外套给檀健次披上,亦步亦趋地送他到门口。开门,空气里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檀健次的脚步顿住,然后转身撞进了金世佳怀里。

 

“佳哥,下雨了,让我留下吧。”

 

“啊?没下雨啊,今天是晴……”

 

“嘘。我说下雨了就是下雨了。”

 

“哦。”


(六)

 

他们什么都没做,各占床的两边,檀健次转头看着金世佳被裹上一层月光的侧颜,光滑的佛珠从指尖一颗一颗地捻过。他想抱着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可犹豫着爬过去的手又隐忍着收回,因为他们之间不知不觉在不同时空中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误会,他是一部分时间记忆的拥有者,而此时的金世佳却戏剧性地成为了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前前后后的事情在他的眼前轰炸,想来想去没个结果,只能蹙着眉头睡去。

 

梦里,他好像走入了一片迷雾,拼命拨开眼前白茫茫的虚影,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同样白茫茫的房间,蓝色的窗帘随风拂动,他就躺在病床上,氧气罩下的一张脸苍白如纸,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

 

金世佳伏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失声哭泣。

 

“我该陪你去的”、“我答应要陪你去西北的”、“为什么不是我”……男人抽泣着反复呢喃,肩膀抖如筛糠,往昔高大挺拔的背影一夕之间变得脆弱不堪。

 

场景一转,迷雾中出现了一座寺庙,金世佳还是一身麻布衣衫,身型却瘦削许多,一步一顿地迈上石阶,往日幽深的眼睛里再没了光亮。檀健次从没见过这样的金世佳,憔悴而虔诚,扑通一声跪倒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抵在额前,身子伏下去好像就再也没力气站起来。

 

观音温润平和地伫立高台之上,佛手生莲,却不肯垂眸看他一眼。

 

方丈持杖而出,阖眼叹息:“阿弥陀佛。诸行性相,悉皆无常。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多痛苦。”

 

金世佳终于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脸上早已是一片泪痕。他说是啊,心动便会伤痛,曾经的我不信神佛,但这一次,我只求那人能平安醒来。

 

“若不修内行,唯只外求,希望获福,无有是处。”方丈将一串佛珠递给金世佳,声音沉得像是从亘古传来,“息念忘虑,佛自现前。你且去吧。”

 

所以他来了,上天真的把他送到了西北,让他有机会扭转即将发生的灾难。

 

檀健次猛地惊醒,全身都被汗水浸透,濡湿的睫毛耷拉着,遮挡住黑暗中唯一一抹光亮。他剧烈地颤抖,抽泣着蜷缩,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灼烫的温度贴着他冰冷的皮肤,耳边是一声声“没事了,没事了”的温柔安抚。

 

在檀健次的记忆里,自中学练舞受伤最严重的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放声大哭过,眼泪于他而言更多是在表达感动或委屈,几乎没有这样窒息般的心痛。他转过身,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进金世佳的颈窝,所有的痛苦、恐惧和后怕赤裸裸地撕扯着他,强烈的悲恸在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宣泄,他像是刚刚在戏里走了一遭,真切地感受着每一个角色的绝望和悲伤。

 

可那不是戏啊,在另一个时空,在平行世界里,金世佳和檀健次真实地经历着生离死别。他哭了很久很久,手里死死地攥着那串佛珠,金世佳尝试着掰开他的手指也没用,只能由他去了,耐心地一遍遍安抚怀里的小猫,直到他打着哭嗝睡去。他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让檀健次哭成这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难言的悲伤蒸发殆尽,时隔多年的重逢再次给他当头一棒,原来从始至终,能如此牵动他情绪的,唯有怀里这一个人。

 

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失去了一切可以忘怀的能力。

 

……

 

隔天早上醒来时,檀健次的眼睛又肿又痛,阳光从没有拉好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勾起了他畏光的眼疾。身边一轻,温热的怀抱撤离,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握住微凉的空气。刚把头偏过去埋进被子,房间却一下子暗了下来,窗帘的环扣蹭过顶杆发出呲啦一声响,才终于把檀健次的神智从周公那儿拉回来几分。

 

金世佳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再躺上床的时候间隔了好几寸的距离,檀健次不满意似的裹着被子挪过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抱着我”就又要睡,声音软软糯糯地像有棉花糖在喉头融化。

 

金世佳僵硬地把糯米团子揽住,喉结滚了滚,忍着笑意涨红了脸。檀健次的突然出现属实扰得他身心混乱,先是半夜突然大哭一场惹得他抱着伤心欲绝的小朋友一晚上再也睡不着,清早起来还得忍着生理反应接受他的“无心”撩拨,凌晨刚刚受过伤的心脏此时因为极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而分外活跃,罪魁祸首却安然地埋在他怀里睡大觉。

 

什么事儿啊这是。他突然想起昨晚两个人聊了半晚上都没说什么正题,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檀健次突然找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毕竟他们俩之间也是些陈年旧事了,总不能是翻手机相册的时候突然旧情复燃了吧。

 

虽然他的情从来就没灭过,不然也不至于快四十了还没个着落。

 

檀健次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不是什么香水,但凑近是能闻得见的。金世佳忍不住嗅了嗅,早已尘封的记忆一丝一缕地飘出来,他想起来这就是他一直怀念着的味道,包括几年前北京那意乱情迷的一晚,他也曾吻上那对锁骨,埋在他香软的颈间呼吸。

 

“佳哥。”

 

他居然醒着。金世佳的脸有些热,刚想退开,一双小手就顺着他的腰际环上来,整个人在他怀里埋得更深,失而复得般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佳哥,我的假期还没结束呢。带我去露营好吗,明天得回北京工作了。”

 

“好。”

 

(七)

 

露台很宽敞,站在围栏里向外看,能把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檀健次在桌上摆了一束向日葵,站在台边呼吸着干净清透的空气,听金世佳在身后窸窸窣窣准备帐篷和烤肉的声音,突然有一种过于美好和满足的不真实感。

 

感觉肩膀一沉,檀健次整个人被金世佳的外套裹住,他转头说不冷,就看到身后的“露营地”已经准备齐全,炉子里噼里啪啦地燃着炭火,架子上的烤肉滋滋作响,帐篷上的小灯闪烁出温暖的橙光。他跑过去拍照,金世佳就坐在一旁看他,打开音响放了一首轻柔的钢琴曲,待夜色缓缓降临。

 

“你和老齐怎么认识的?”金世佳把刚烤好的翅根放在檀健次的盘子里,两人之间隔着薄薄一层烟雾,看不清他的眼睛。

 

“Woc……我就知道他不靠谱,他跟你说是我要你的地址?他还臭不要脸讹了我二百……”

 

金世佳笑着看他炸毛,大手伸过来在他的发顶呼噜了一把,说你别冤枉人家,他突然跑来问我人在哪儿,你晚上接着就来了,我能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儿吗。

 

“那也是他笨。”檀健次恨恨地咬了一大口肉,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小仓鼠,“你到底有没有收他钱?”

 

金世佳低下头没说话,掏出手机捣鼓了一阵,檀健次的手机就响了一声。他掏出来一看,金世佳给他发了个红包,红包名字是“你为什么来找我”。

 

檀健次突然发现自己脸皮还是有些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也没好意思点开那个红包,干脆把手机收了起来,面对着金世佳不甚清晰的轮廓支吾着说他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以后就很想见他一面。金世佳问他是什么梦,檀健次犹豫了很久,仰头灌了半瓶啤酒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我梦见,你带我去了敦煌,带我玩沙漠摩托。我们还……”

 

“还什么?”

 

“没什么。”檀健次不想说了,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缴着疼。

 

金世佳追问无果之后又问了他好多其他的问题,比如昨天晚上为什么哭,还有那串他攥在手里死活不撒手的佛珠。檀健次一并用“梦”来打发他,哭是因为做了噩梦,佛珠是因为佛祖托梦叫他不要离身。金世佳不依不饶,把他捞进怀里挠痒痒,直到檀健次被折腾的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红扑扑的脸颊和忽闪忽闪的眼睛。

 

“好吧,给你讲个故事。”檀健次在金世佳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两个人也都自然地保持着这样暧昧的距离,谁也没觉得不妥,“从前呢,有个六根不净的和尚,下山游历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少年。可他是个别扭又自以为是的和尚,觉得自己受身份所限,又是个男人,如果他们在一起,一定会被世俗所不容,也会拖累少年的一辈子,于是他不告而别,离开少年回山上清修去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和尚还是没能忘记少年,可等他再次听到少年的消息,却是少年遭遇了严重的泥石流,生死不明。他立刻下山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在病床边照顾他,呼唤他,却始终等不到他醒过来,于是他到观音面前许愿,说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少年能够平安无事。”

 

檀健次讲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金世佳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掌,他才缓缓地继续说下去。

 

“然后,寺里的方丈给了和尚一串佛珠,告诉他‘息念忘虑,佛自现前',于是和尚回去,穿越时空来到了少年出事之前。他把少年带离了即将发生事故的地方,他们游山玩水,也在旅途中表明了心迹,可历史已经被篡改,一个时空里不能有两个和尚,所以和尚把佛珠留给少年之后就消失了,这一程的记忆全世界都不记得,只有少年记得。”

 

“我猜,少年一定回去找和尚了吧。”金世佳捏了捏檀健次有些泛红的鼻尖,看他破涕为笑,把人搂得更紧了些,“其实你不用为他们难过,他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也解除了所有的心结,有没有同步的记忆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往下走,还可以有一百次旅行,永远不要困在过去。”

 

“大师,我悟了。”檀健次咯咯地笑起来,他喜欢看金世佳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特别可爱。

 

“你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

 

“有啊,可多了。比如你为什么喜欢留胡子啊,为什么不喜欢吃鱼啊,为什么那么别扭那么端着啊,为什么老喜欢自虐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爱檀健次啊。”

 

檀健次一抬眼,金世佳就亲了上来,一点点光线被挡住,他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心脏漏一拍跳两拍,连呼吸都困难。今天的金世佳不如在敦煌时温柔,却远比在敦煌时坚定,积年累月的爱意在两个人纠缠的呼吸和唇齿间爆裂,他的手臂像两条越捆越紧的绳索,要把檀健次融进骨血才甘心。

 

“你先等会儿……”檀健次喘着气推开他,含着泪花的眼尾在恰好的光线下美得动人心魄,“又想糊里糊涂地把饭做熟是吧?你也没回答我的问题,也没说点啥表示表示,这次咱俩得把话说在前头……”

 

“我说了啊,你没领红包吗?”

 

“???”檀健次的被他亲得缺氧,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提什么红包,于是犹疑着把手机掏出来点开,发现金额是520。

 

“妈呀金世佳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土……”檀健次笑得打鸣,稀罕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你这是表白还是约炮?一晚上520是吧?”

 

金世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了番茄,但不妨碍他继续身体力行地堵住檀健次的嘴。檀健次只是笑,笑着拥抱,笑着接吻,笑着承受金世佳滚烫炙烈的爱意,然后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伸手摸摸狗勾的脑袋,说没关系啊,土是土,但我很喜欢。

 

那晚的上海,风很温柔,月亮记得时间旅行家的所有故事,而这个时空里的金世佳和檀健次,还有很远很远的未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