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酌

“让我死在这平淡岁月里。”

【城翊】人间浪漫指南06

沈翊窝在家里睡了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朱红色的夕阳将云端渲染润色,像是一个人在生命尽头的呼喊,混着挣扎的血泪被拉进黑暗。


他支撑着坐起来,整个人乏得厉害,呼吸时仍能感觉到难以驱散的窒息感,好像溺入深海,只有不断地坠落、沉沦。胃开始撕扯着疼,他扶着墙壁一点一点挪动到厨房,把两片吐司放进面包机,然后倚在墙边缓缓吞了几口温水,感受温热的水流滚进咽喉、食道,最后抚平疼痛。


我怎么就逃了?他呆呆地望着面包机上亮起的红点,想起自己像个别扭的叛逆少年一样强撑着走出病房,又被何蓉月和李晗带回去,最后站在窗边梗着脖子逼两个女警察让自己出院......说实话,他没什么英雄情结,也不想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那时那刻,他仅剩的一丁点神志只想逃离那个过于干净的房间,逃离所有人关切的眼神,也逃离杜城。


至少短时间之内,他不想再看见杜城。


叼着吐司一点一点往回走,沈翊听见自己的手机在房间里响起短信提示音,催促着他加快脚步。


—— 我是杜城。你好点了吗?


沈翊盯着屏幕上短短的一行小字,心里堵得慌,骂人的话输了删删了又输,最后还是把手机扔到了床脚,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装鸵鸟。提示音锲而不舍地响起,他烦躁地爬起来,正准备关机,就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 明天我们就要把施辰宇的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了,包括那些画。


视线扫过最后一个句号,屏幕猝然变黑,映出沈翊来不及收回的情绪:惊讶,还有一点点不忍。他突然想起那个叫施辰宇的男孩儿,想起他笔下热烈的橙黄色,想起他的画作里永远不受束缚的色彩,也想起他每一朵绽放的向日葵之下,总要在阴影里隐藏起枯萎腐烂的花瓣。


他走了,在一个雪夜,悄无声息的,再也没什么能够支撑他去看一看新年第一天的太阳。既然无法和他告别,那便和他的花儿告别吧。


冬夜总是比其他时候更急切地驱赶晚霞。沈翊骑车拐出昏暗的巷口,穿过行人寥落的街道,路过热气腾腾的夜市,最终停在了他曾经最熟悉的这个街口,他几乎每天都会路过的地方。警方的警戒线已经撤了,积雪融化裸露出灰白的地面,短短几天,好像连这个地方都已经忘记了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陨,再也看不到一丝鲜红的痕迹。沈翊一步一步地踏上阶梯,耳机里随机播放到一首情绪渐沉的钢琴曲,沉厚的重音如齿轮般与流畅轻盈的旋律咬合,淹没了胸腔里不自然的心跳。


弥漫着熟悉松节油气味的房间里漆黑一片,沈翊掠过门廊,走进卧室的瞬间习惯性地去摸门框边上的电源开关,一抬头却看见半敞式的阳台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被完全裹藏进黑暗里,听到门口的声响才转过身来。沈翊愣在原地,四肢不受控制地感到僵硬,视线在一片漆黑中凝视着那个人的轮廓线,耳机里的钢琴曲卷起激荡而沉重的节奏。他们对峙了一会儿,对方就迈着大步朝沈翊的方向走来,他想逃,一回身却被一股大力扣住了肩膀,下一秒,几乎只是短短一瞬,沈翊的后背抵住了门框,灯光大亮,耳机也被人扯了下来。


“你跑什么?”


杜城的声音竟然称得上温柔。沈翊几乎死里逃生般大口喘着气,看着面前距离自己不超过三十厘米的杜城,才发现后脑和电源开关之间,还隔着Alpha宽厚的手掌。逐渐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沈翊狠狠推了杜城一把,看他举起双手顺着自己的力道后退了几步,才忍不住颤抖道:“你......你耍我?!”


“我怎么耍你了?”


“你说明天要清理掉这些画......你是故意骗我来这儿的......”


“我没有,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利。”杜城说完,迎着沈翊怒不可遏的目光,示意他再看看手机。


沈翊半信半疑地掏出手机,见杜城在一边像块木头一样站军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叫他再站远一点。


—— 我是杜城。你好点了吗?


—— 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你放心,我会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搞清楚施辰宇的自杀原因,并且找到和他一起合租的舍友。


—— 经过法医的鉴定和案件目前的进展,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施辰宇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看了你和他的微博私信,我知道你也同样关心他,所以现在,我们北江分局刑侦支队,想要请你协助我们的调查,争取早日让真相水落石出。


—— 明天我们就要把施辰宇的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了,包括那些画。


—— 所以,今晚我会在302等你,你可以选择来,也可以选择不来。


两个人静默着,竟然有清新的海风驱散一室的沉闷。沈翊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在杜城情绪平稳时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信息素,是和失控时完全不同的、清澈而潮湿的大海的气息。


“目前,施辰宇的舍友具有重大嫌疑,但我们所掌握到的有关这个人的信息少之又少,连监控都只截下来一些极其模糊的画面。所以,我希望你能看看他留下这些画,也许可以从新的角度为我们提供一些有效信息。”杜城看着沈翊被屏幕打亮的侧脸,感受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平稳下来,“我承认,到了明天这些画也不会被清理掉,但它们的确会被物证科封存,你也不会再有见到它们的机会。”


沈翊看完每一个字,听着杜城略带少年感的声音,默默地放下了手机。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戴上耳机,绕过杜城来到墙边,在他事先摆放好的几幅画面前驻足停留。他先看到的仍是施辰宇的画,因为它们太明媚,也太鲜活,倒反而叫人咂摸出几分悲壮来,那是理想与现实之间永远无法被跨越的沟壑,也是一个坠落污泥的少年面对神明的祈祷。


“他很快乐,他似乎......找到了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沈翊天生温和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悲悯,却在视线转移到另一副画上时戛然而止。那是一幅并不符合大众审美的作品,一个皮肤苍白的舞女在空荡、阴暗的舞厅起舞,神情僵硬淡漠得仿佛已经死去,地面上散落着破碎、脏污的衣裙,墙壁上悬挂着线条凌乱的装饰画。配色偏暗,色调偏冷,光影和透视错漏百出,却意外地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和谐的观感。


“他很......漠然。他在压抑某种东西,或者说是旁观,可能是欲望,也可能是......”沈翊的身体开始发冷,本能让他不要再去看那幅画,可就是挪不开眼睛,他直勾勾地看着,仿佛有一道惊雷直达心底,“是他......是......”


“是谁?”


沈翊猛地回头,额头已然被冷汗打湿,在白炽灯下闪烁出惨淡的光泽。杜城没有再追问,他小心地往沈翊的方向靠近了几步,缓缓地释放出一些信息素去吹散周围愈发苦涩的柚香,直到看见Omega缓和下来的面色,才轻声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惊讶过后,沈翊的声音显得清晰而果决,“但我认得画。在北江,只有一个人的画风是这样的,叫人看一眼,就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可值得留恋了。”













评论(5)

热度(21)